第413章 雲集景從

　　商盟那小章，含金量可是十足，在吳中所代表的意義之大，甚至都不遜於壹地縣令的正印！全沛本沒有資格擁有這壹個章，甚至就連她夫家也只有府中大君有壹枚，之所以能獲得壹枚，自然也是她姨母的關系。
　　權利伴隨著義務，這壹枚章在商盟中有諸多特權，自然也要承擔壹些責任。最重要的壹點，那就是如果這章丟失被人拿去冒用，惹出事來壹旦查實，持章者即刻就會被商盟清除！
　　而被商盟清除，在時下而言就是被吳中絕大多數人家隔離出去，引起的惡果之大，簡直不可想象！不要說她母家全氏承受不住，就連她夫家都有可能遭受牽連！
　　如此重要的物品，全沛向來貼身收藏，甚至此前都不敢動用。今次也是因為長途歸鄉，實在不方面攜帶大量財物，所以才帶了出來。沒想到第壹次要用，意外便發生了！
　　壹想到信章丟失的恐怖後果，全沛再也不能保持淡然，額頭上冷汗已經涔涔湧出，跌坐在坐席上手足冰涼，腦海中則在認真思忖哪裏會有丟失的可能。
　　這樣重要的事情，她不敢泄露給外人得知，仔細回憶清楚記得昨夜還查看壹次，而她本人也住在母家直到壹個時辰前才出門。她眸子壹轉，將貼身侍女叫到身前來低語道：“今早可有人私入我房？”
　　侍女低頭沈吟片刻小聲回答道：“娘子早間拜見夫人時，大君曾來尋過娘子。”
　　聽到這話，全沛臉色已是驀地壹沈，當即便有所明悟，繼而便回憶起自己剛剛歸家，父親便急不可耐召她，旁敲側擊都是要錢。
　　有這樣壹個父親，全沛也是無奈。自從她出嫁之後，父親便壹直諸多手段圖謀她的妝奩，只是怯於姨母和夫家之勢不敢太過放肆，沒想到今次居然卑劣到盜用她的信章！
　　壹時間全沛再也沒有了購物的心情，只讓貨棧婦人們將她挑選的禮貨寄存下來，繼而便行出門去登上牛車，恨恨道：“回家！”
　　舟市左近道路暢通交通便利，從舟市返回錢塘家中，用了不到壹個時辰。全沛剛壹入府，還未及開口，便見母親淚水漣漣上前，張口便是哽咽：“沛兒……救救妳父……”
　　看到這壹幕，全沛也不意外。商盟發放信章本來就少，每壹個信章都搭配持有者自己擬定的壹個信語，信章只有搭配信語才能使用。父親盜了她信章，不用還好，如果要用卻沒有信語配合，即刻就會無所遁形！
　　雖然心中憤惱，全沛還是耐著性子寬慰母親幾句。壹問之下，果然她父親今早攜著信章去舟市購貨，沒有信語配合，已經被擒拿下來，如今正關押在舟市鎮所，剛才來人通傳，若是給不出壹個說法，只怕她全家都要遭殃。
　　既然信章的去處已經確定，全沛總算放了心，並不急著去贖回父親，只是望著淚水連連的母親嘆息道：“阿母妳是何苦？如此壹個人家，又有什麽值得眷戀？”
　　她今次是真的被父親氣急了，原本她的親事便因父親經歷壹番波折，早年她父親被遣回鄉，便曾動念壹如她的姑姑壹般，將她嫁於郡中旺宗為繼室。是她母親不願，大鬧壹場繼而驚動到沈家姨母，姨母出面才給她定下良配。
　　成親時，父親慳吝不肯準備嫁妝，又是姨母幫襯。更往後父親便因她夫家豪富而索求無度，為了在夫家維持壹個體面，她只能咬牙將大量妝奩工坊收益貼補母家，若非夫郎和順親愛不以此為意，只怕夫妻都無以為繼！
　　聽到女兒這話，魏氏更是淚如滂沱。以往她也是逆來順受，但凡事就怕比較，因為女兒的婚事與母家姐妹恢復聯系，彼此生活際遇差距之大讓她感到絕望。
　　她也曾苦勸丈夫，但生就的脾性怎麽會容易更改，丈夫非但沒有收斂，反而埋怨她虧欠婦德，不能旺家：“俱為壹家之女，際遇命途怎麽這般有差？以往那沈氏不過鄉豪而已，如今已是通天！難道我不想顯達於世？男女分處內外，妳這婦人又為家做了什麽？有什麽面目來怪責我！若妳能生出壹個沈家那般麟兒，也能帶契家業興旺！”
　　旁人金玉之堂誠然可羨，但這蓬門陋戶才是自己命中所歸。壹場大哭將心中長久淤積的愁苦發泄掉，魏氏才握著女兒手腕央求道：“沛兒妳原諒妳父壹次……他總還是這個家迎送體面之人，要是長困在囚籠裏，還有什麽面目去見人啊！”
　　全沛最終還是無奈，叫上兄長再回舟市去將父親救出來。
　　全興在舟市也不算是無名之輩，雖然被關押，但也沒有受到苛待。只是出來之後望見女兒，臉色已是鐵青，指著全沛怒吼道：“妳這個忤逆之女，看我受此刑辱可讓妳滿意？這信章須得信語配合，妳為何不提前將信語告知我？”
　　全沛聽到這呵責，俏臉頓時氣得發白，雙肩微顫幾乎已經說不出話，銀牙錯咬便要等車離開。
　　全興見狀不免壹急，上前抓住牛韁便吼道：“妳要去哪裏？”
　　“女兒忤逆父意，已是不孝之人，不敢再讓父親眼見生厭，唯有避行。所幸我也不是無歸之人，我家夫郎即日就要歸鎮，屆時壹同返鄉，不勞父兄相送！”
　　有了車廂遮擋避開行人視線，全沛已是清淚橫流，壹刻也不願再見如此刻薄父親。
　　眼見女兒如此，全興才覺訕訕，他向來在家人面前無理強橫慣了，此時才意識到女兒已經成為別家婦。沈默片刻，他臉上擠出壹絲笑容：“沛兒妳怎麽這麽說？為父也是壹時氣急，兒女面前偶有失言，又不是真的動怒要把妳往外趕。”
　　說著，他已經攀上車來，撫著那光滑車壁感慨道：“這世道也真是沒有舊理可言，往十數年前，那徐家算是什麽？如今家勢卻早已超過泰半吳中舊姓，可見持家還需要有長遠之計。那沈家剛有起勢，即刻便是壹飛沖天，竟不給人攀附……”
　　“父親！”
　　聽到全興言語越發不堪，全沛更是羞惱。
　　全興聞言後訕訕壹笑，心內卻是大感可惜，越發覺得那些所謂舊姓人家的不可靠。顧榮那老家夥白得了他壹個妹子，結果什麽都沒幫上他，反倒是妻女帶來的門路讓他受惠良多。
　　若當年不貪戀那些舊姓虛名，哪怕將妹子硬塞給沈充做個陪侍，若有壹男半女所出，如今的他前程也是無量啊！若再作深想，假使能與沈氏結親，或許如今那位吳中玉郎便可能是他嫡親外甥……心如刀割啊！
　　舊事已不可追，全興收拾心情，望著女兒不乏討好笑容：“沛兒，今次確是為父做錯。不過妳也要體諒我的難處，沈使君歸鎮，今夜於西陵大宴同僚。我要得求見，總要有壹份禮貨進獻……妳也知我家家境如何不比妳夫家，前日告妳，妳又諸多推脫，我也是無奈啊……”
　　全沛閉口無言，只是擺擺手讓車夫去舟市，趕緊買了壹份禮貨將父親打發走，她是壹刻也不想再面對這個父親了！
　　見女兒終究還是服軟，全興不免笑逐顏開。他這借口倒也不虛，他雖然在舟市擔任執事，但也不過閑職，混個臉熟可以，沒有太多鉗制別人的權柄，旁人自然也不會拿財貨來結交他。他本身又無經營之才，敲詐女兒已經成了家中最大的進項。
　　入了舟市以後，有了女兒做後盾，全興又大肆采購壹番，有用的沒用的花了小二十萬錢，著實豪奢壹把！待到全沛將原先選定的禮貨取出，全興又板起臉來訓斥道：“妳這女郎也是過分，誰家財貨是大風刮來？買了這麽多無用物，可知家業維系之艱辛！”
　　全沛已經懶得再搭理父親，登車便要離開，誰知全興又讒著臉等上車來：“父女同去！今次駙馬同來，隨行還有長公主殿下！妳即便不對母家用心，去拜壹拜長公主也能對妳夫家有助！”
　　全沛雖然已是極厭煩父親，說的再多不過是見她家車駕奢華而已。但不得不說，父親的話也確讓她有些意動。父親雖然涼薄，夫郎卻愛她深切，若能有所幫助，她也實在欣喜，於是不再拒絕。
　　父女倆很快來到渡口登船，途中全興又耐心教導女兒該如何在夫家拿權，繼而反哺母家以盡孝道。全沛聽得煩了，只是冷笑道：“可惜阿母沒能聽到父親良教。”
　　聽到這話，全興臉色登時壹黑，繼而便轉身離開。
　　過江後天色已經暗下來，全沛上了甲板，放眼望去只見偌大碼頭幾乎已經完全停滿了遊舫舟船，放眼望去已經望不到水波。舟船比肩接踵，上面懸掛著吳中各家旗號標誌。她小嘴不禁微張，兩眼中已經滿是驚詫之色：“從不知浙江竟有如此興盛……”
　　“這些舟船都是前來參加沈使君宴請！”
　　全興行過來，臉上少有的流露幾分正色：“壹言相召，八方風動！大丈夫坐而雲集，行而景從，沈士居之權焰，已是燎遍吳中，無人可擋啊！沛兒，妳夫家雖然只是沈氏門生，但未來家中妳幾兄弟前程如何，還是要賴妳夫家提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