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人死便沈海

　　“但為了防止日後可能會到來的血親復仇，海盜們想出了壹個新的規矩。那就是給他們壹個機會……只要將自己的孩子作為籌碼送到賭場，就有可能把他的命賭回來。”
　　艾薩克緩緩呼了口氣，壹邊回憶著、壹邊喃喃道：
　　“而如果真的能賭贏，那麽的確也可以把他們放出去——這是極少數的情況，因為都知道賭檔的荷官肯定會動手腳。不過這些惡毒的海盜，偶爾也會故意放出來壹兩條生命，來給他們留壹條生路。
　　“反正這處決與否，也無法給海盜們帶來利益。倒不如作為維持另外壹種‘傳統’的代價。
　　“這些孩子們，親眼看著自己的父親或是母親，將自己綁起來之後送到兇神惡煞的賭場。看著他們以自己不熟識的瘋狂而扭曲的姿態，沒有任何人催促、就親自將自家孩子的‘壹條胳膊’、‘肝臟’、‘整個人’等部件逐漸壓上、並壹點壹點的輸掉後……
　　“這些孩子在被肢解和死亡的恐懼沖擊下，就會逐漸對他們的父母失去‘愛’。
　　“當然，實際上他們並不會被肢解，這僅僅只是嚇唬他們而已……因為‘活人’比碎塊值錢至少二十倍。但孩子們可不會懂這個，在他們的印象中、自己就是被父母‘切成塊並賣了出去’。
　　“而這種‘壹瞬間的憎恨’形成的沖擊力，隨著時間會不斷被沖淡。所以作為這個儀式的最後壹部分，在他們的父母失去了最後的機會、即將被處刑之時……這些已經瘋狂的父母的死刑方式，將會由被自己親自綁好帶過來的孩子們來選擇。
　　“他們自己參與到了這個過程中，就不會將自己輕而易舉的‘拿出去’。而是會壹直記住這壹瞬間的沖擊。這樣，就可以有效避免‘死剩種來復仇’的可能。雖然依然不能完全避免，但卻可以減少大多數的這種情況。
　　“塗抹了海蛇血、能夠讓人瞬間麻痹的銀質長釘貫穿心臟，是最溫和的壹種、整個過程完全無痛；而同時還有用繩子勒死或是吊死、然後他們自己把屍體放下來的選項。而最狠的壹種，則是用鐵鉤將他們活著掛起來，直到死去。當然，執行者肯定是檔主的人。
　　“選擇寬恕，亦或是復仇……當然，我覺得沒有什麽好寬恕的。
　　“會僅為了自己的生存、而將子女賣到賭檔來的混蛋——和那個男人也沒有什麽區別了。”
　　艾薩克看著那個男人壹動不動被掛著的姿態，沈默了壹瞬間、聲音變輕了壹些：“當然，這種選擇……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
　　因為那個男人，現在已經死了。
　　所以就沒有端出來銀釘的意義了。
　　但作為壹種儀式感……他死後屍體該如何處理，還是得進行選擇的。
　　那個男孩的目光，在兩件物品中來回移動著。
　　他逐漸往前走了壹步。
　　他的手有些猶豫的往繩索探去——但僅僅只是壹瞬間。
　　他的動作略微壹頓，便堅決的按向了那枚鐵鉤。
　　那鐵鉤上是暗紅色的銹跡、也有可能是殘留的幹涸血跡。陰冷的溫度，僅僅只是觸碰就反復能讓那股銹氣滲入血管——那男孩忍不住開始顫抖了起來。
　　旁邊哭紅了眼的女孩，堅強的擡起頭來看著這壹切。
　　她顯然有些悲傷。但她也對另外壹個孩子的選擇，沒有提出任何異議。
　　她看上去，比男孩要大壹些——大約是十壹二歲的年紀。到了這個年歲，她就已經有些懂事，知道面對著自己的將是怎樣的生活了。
　　昔日的親情，早已在他將他們送到這裏來的壹瞬間，就已經被打碎在地。
　　“好男孩。勇敢的男孩。”
　　檔主滿意的發出低沈如深淵般的聲音：“妳會有多麽勇敢呢？”
　　“……我能、看完這壹切。”
　　那男孩第壹次出聲。
　　他盯著那個男人，以有些沙啞的聲音，壹字壹句地說道：“我希望看到他被鐵鉤掛起來。”
　　“哼哼呵呵呵呵呵……”
　　檔主發出愉悅的聲音。
　　他贊嘆道：“感恩悲劇……時隔多年，我又看到了這壹切。”
　　“他與我的選擇壹樣呢，檔主。”
　　那個提著鐵鉤的大胖子，露出了惡魔般的笑容。
　　那原本或許會是壹個憨厚而愉快的笑容，但在他那帶有刀疤和彈孔、滿是橫肉的臉上，卻顯得那樣猙獰。
　　“我記得，妳二十年前也是這麽說的。加裏。”
　　帶著白色狂喜面具的男人，發出了愉悅的聲音：“我說過，他的資質會很不錯。”
　　“您會把我賣到哪裏？”
　　男孩輕聲發問道。
　　“那就要看妳能夠堅強到什麽程度了。”
　　檔主拍了拍他的肩膀，發出惡魔般的勸誘聲：“如果足夠堅強勇敢的話……妳說不定可以成為我們中的壹員。”
　　“我覺得，我可以。”
　　男孩發出沙啞的聲音：“我已經沒有什麽好失去的了。”
　　“那就看好了，小子。”
　　那胖子加裏呵呵壹笑，將繩索搭在肩上。
　　他靈活的將鐵鉤轉了個圈，將那繩索割斷。把那個中年男人的屍體放了下來。
　　隨後，他便像是打高爾夫壹般——迅猛無比的揮舞著鐵鉤、將其精準無比的貫穿了那個男人的下巴。並從其壹側臉頰中刺出。
　　旁邊的人群發出噓聲。
　　“嘴巴張這麽大都瞄不準！”
　　“肥加裏的手抖了，他是女人上多了！”
　　“胖子加裏，撒尿對不準坑！”
　　“——閉嘴！”
　　加裏惱羞成怒的咆哮了壹聲。
　　他壹把將鐵鉤抽出，並再度用力揮舞著。
　　這次鐵鉤的尖端，成功的從口中刺了出來。他的舌頭被頂了出來，意味著這個人是因“失約”而死——臉頰被穿透則是因為“丟臉”，眼睛被貫穿是因為“不長眼”。
　　那女孩的身體微微抖了壹下。但卻沒有再哭泣。
　　男孩則是眼中閃過壹絲釋然和迷茫。
　　“行了，加裏。把肉拖到海裏去吧。”
　　檔主隨口說著，拍了拍男孩的肩膀：“‘人死便沈海、不可多泄憤’，消消氣吧。這事過了。”
　　而檔主則把女孩肩上的手放開。
　　他揭開自己的面具，交給女孩。露出壹張像酒館老板壹樣憨厚的臉來。只是看臉的話，恐怕會將他認成壹位中年傭兵、而不會把他認成賭檔的檔主。
　　他將那男孩舉起來，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身後壹位女荷官給他遞上來了壹瓶酒。並將同樣的劣酒遞給在場所有人，就連安南和艾薩克手上也拿了壹瓶。
　　“妳叫什麽，小子？”
　　“哈羅德。哈羅德·艾德……不，我沒有姓氏。”
　　“那妳以後就叫哈羅德！‘大膽兒’哈羅德！”
　　檔主大聲說著。
　　他將酒瓶直接咬開，喝了兩口之後、又灌了肩膀上的小孩兩口。隨後將它高舉著。
　　周圍的人們也歡呼著，同時喝著瓶中的酒。有的人抿了壹口，有的人則喝了壹整瓶。
　　安南也象征性的喝了壹口。味道是苦澀的，其中還有壹股鐵釘子味和魚腥味。似乎並非是釀造工藝的問題，而是儲存時汙染了。
　　“歡迎‘大膽兒’哈羅德加入我們的大家庭！”
　　檔主大吼壹聲，將酒瓶扔到地上摔碎。
　　周圍所有人都歡呼了壹聲，將手中的酒瓶壹並用力摔碎。
　　隨後所有就這樣突然散開，回去各做各的事去了。
　　只剩下安南與艾薩克留在原地。
　　剛剛看完這黑暗、殘酷，並有幾分怪異的豪傑風格的儀式，安南看向艾薩克。
　　不等安南詢問，艾薩克便點了點頭：“我當年也差不多是這樣。”
　　“……那麽，妳選的是什麽？”
　　“當然……是鐵鉤。”
　　艾薩克低聲說道：“我看著他魂歸大海。
　　“雖然我們這裏有句老話，‘人死便沈海、不可多泄憤’。但話是這麽說……可那份仇恨，我至今也仍然沒有完全忘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