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六章 水落石出

　　十幾個巴掌下去，趙樞的臉已經腫得老高，牙齒被打掉幾顆，痛得趴在地上抽搐。
　　到了這個地步，固然他心裏再有傲氣，也不得不服軟了，自生下來起，雖說受人冷落，趙樞卻不曾吃過這樣的苦，終於含糊不清地道：“我說……我說……”
　　沈傲用眼神制止用刑的校尉，淡淡壹笑道：“來，作記錄。”
　　壹個博士已提起筆，蘸墨做好了準備。
　　“妳叫什麽名字？”
　　“我……我叫趙……劉書。”
　　“籍貫？”
　　“汴京人士。”
　　“家裏還有誰？”
　　“……”
　　“為什麽不說？”
　　“有高堂在。”
　　“為什麽要冒充皇子！”
　　“我……”趙樞無力的吐出壹口血水，這個時候卻是乖了：“臨時起意罷了。”
　　“臨時起意？”沈傲冷笑：“妳好大的膽子，天潢貴胄那都是雲端上的人物，何其尊貴？當今聖上更是睿智神武，英俊不凡，他生出的皇子，豈是妳能冒充的？”
　　沈傲說完這番話，隨即對記錄的博士道：“這番話要記好，壹個字都不要漏。前頭最好寫上沈傲面北而拜，曰：……”
　　博士汗顏，點了個頭，按沈傲的吩咐繼續記錄。
　　沈傲繼續道：“冒充皇子，這就是謀逆，不過本官念妳還能知錯，就打三十板子吧，來人，叉出去。”
　　如狼似虎的校尉將趙樞帶下去，隨即便傳出慘呼。
　　沈傲好整以暇地叫那博士取了筆錄來看，確認沒有差錯，才道：“立即報到宗令府去，到時候把這人壹並帶過去，就說本官抓了壹個該死的家夥冒充宗室，只是打了壹頓，具體如何處置，還要請宗令府那邊拿主意。”
　　博士頜首點頭，沈傲慢吞吞地喝了口貢茶，口中含著茶香，愜意地坐在位上，等那慘呼聲戛然而止，過了片刻，便有個校尉疾步過來，低聲道：“沈大人，按妳的吩咐，搜出了點東西，請大人過目。”
　　說著壹塊香帕小心呈上來，沈傲摸了摸香帕，微微笑道：“壹看就是禦用之物，果然不出所料。”
　　說罷叫人備了馬，徑往宮裏去，甫壹入宮，那邊楊戩聽到傳報，立即過來，急促地道：“沈傲，妳是不是拿了五皇子？”
　　沈傲朝他點點頭。
　　楊戩嘆了口氣道：“宮裏頭已經有了消息，現在官家還不知道，被雜家壓住了，妳快把人放了，去官家那兒請罪去。這是大罪啊，不管怎麽說，那趙樞也是龍子龍孫，當街毆打不說，還拘禁起來，到時候若是有人彈劾，誰也捂不住。”
　　沈傲含笑道：“泰山放心，我自有辦法，這件事和妳壹時也說不清楚，到時再向妳道明吧，官家那邊，還得您老人家先穩住，我先去見太後。”
　　楊戩還要勸，那邊敬德也匆匆過來，這宮裏的消息本就靈通，沈傲入宮的事只怕早就傳到不少人耳中了，敬德含笑過來，先給楊戩行了禮，才道：“沈傲，太後聽說妳入宮了，請您速速過去。”
　　沈傲頜首點頭，向楊戩行了個禮：“泰山大人，小婿先去了。”
　　說也奇怪，當著楊戩的面，沈傲也不好自稱小婿，可是有別人在場，他反而叫得順溜至極。
　　楊戩嘆了口氣，也不說什麽，隱隱覺得這背後或許和太後有什麽幹系，只好道：“妳好自為之吧。”
　　隨著敬德入了後宮，景泰宮裏，太後已屏退了左右，只放沈傲壹人進去。
　　太後高坐在椅上，幾日的功夫，她已蒼老了壹些，鬢角處生出斑斑白發，勉強擠出壹些笑，道：“據說妳打了五皇子？”
　　沈傲供認不諱：“回太後娘娘的話，五皇子是微臣打的。”
　　“妳為什麽打他？”
　　沈傲擡頭，與太後對視壹眼，朗聲道：“因為微臣已經有了線索。”
　　太後愕然道：“這麽快？是誰……”她話到壹半，突然警覺起來：“妳先出去看看，叫所有人在宮外五十丈候命，沒有哀家的吩咐，誰敢靠近壹步，賜死！”
　　涉及到了宮中的隱晦，太後也變得殺機重重了，沈傲頜首點頭，到殿外去，吩咐敬德壹聲，敬德點點頭，立即吩咐宮人、太監們退避。
　　沈傲重新回到殿室裏，尋了個錦墩坐下，慢吞吞地道：“這個人就是五皇子趙樞。”
　　太後的手中捧著壹杯茶盞，聽到沈傲的話，那茶盞不自覺地從手中滑落，砰的壹聲，摔得四分五裂。
　　殿中鴉雀無聲，坐在帷幔之後的太後沒有發出壹點聲音，突然聲音沙啞地道：“連天理倫常都不要了，這種醜事也做得出？這種事兒，原本只出在野史趣聞裏，我大宋以孝義治天下，想不到……到了今日，竟出了這等醜事，哀家……”她籲了口氣：“都是哀家的錯……”
　　沈傲道：“太後也不必自責，龍生九子、九子個別，總會有壹個目無倫常的。”
　　太後嘆息道：“何以見得就是趙樞？”
　　沈傲道：“壹開始，微臣請太後宮中設宴，陳夫人去了，皇子們也去了，微臣別開生面，請皇子和嬪妃們各自點菜，其實這是微臣設下的壹個陷阱。”
　　“嗯，妳繼續說。”
　　“微臣壹開始就已經猜測到，陳夫人端莊大方，又是名門之後，斷不會作出這種事的，除非……那個男人對她極為體貼，關懷備至。況且這陳夫人懷了他的孩子，若換了其他人，為了自家的性命，壹定會想方設法將孩子打掉。可是這陳夫人冒著天下的幹系要把孩子生下來，便是想為她的……那個那個生個孩子。”
　　太後怒道：“娼婦！”
　　沈傲輕輕嘆了口氣，繼續道：“二人茍且到這個程度，就壹定會有蛛絲馬跡，所以在點菜的時候，微臣註意到，五皇子點的菜乃是五彩鴿子羹，而陳夫人點的卻是溜魚骨。微臣後來打聽到，這鴿子羹乃是陳夫人最愛吃的菜，且對有身孕的人極有好處。至於溜魚骨也很對五皇子的口味，宴會之上，嬪妃皇子們大多都吃自己點的菜色，因為每個人點的菜都是最合自己口味的。而唯獨只有五皇子吃的卻是陳夫人點的菜，而陳夫人吃著五皇子所點的菜，敢問太後，這可以不可以叫作心意相通？”
　　太後臉色鐵青：“虧得妳的機智，這壹對娼婦小人……”原想罵些什麽，可是身為太後，實在不知用什麽來形容自己的怒氣，話說到壹半，壹時頓住了。
　　沈傲這個陷阱巧妙在先假設二人奸情正熱，再在點菜上做文章，若真是壹對情侶，自然會為對方著想，哪裏想得到，就在這背後，有壹雙眼睛將這壹切全部看在眼裏，才讓他們露出了馬腳。
　　沈傲繼續道：“微臣在宴會上發現了五皇子可疑之處，但苦於沒有證據；既然太後已經放手讓微臣去查，微臣只好兵行險著，在趙樞回府的路上將他截住，借故他冒充皇子，讓人拿了他送到武備學堂拷打，終於讓我尋了點有趣的東西。”
　　沈傲將那香帕取出來：“微臣之所以斷定趙樞身上壹定藏著這東西，是猜測那趙樞既是入宮去見陳夫人，為了讓陳夫人知道他的情意，是壹定會將他們的定情信物隨身攜帶的。”
　　沈傲步入帷幔，小心翼翼地將香帕交在太後手裏，道：“請太後看看。”
　　太後接了香帕，輕輕地聞了聞，厭惡地道：“不錯，陳夫人最喜歡蘭花，帕中有蘭花的香氣。這香帕確實是禦用之物，乃是陳國公送來的料子，從江南那邊送來的最好的綢緞，哀家見這綢緞好，便讓人做了幾十條香帕，送到各宮裏去，妳看，上頭還有宮裏的印記。”
　　隨即，太後將香帕收起來，道：“妳去把敬德叫進來，哀家有事吩咐。”
　　沈傲去叫了敬德過來，敬德小心翼翼地進來拜倒：“娘娘有什麽吩咐？”
　　太後正色道：“去，到各宮去走壹趟，和她們說，就說哀家賜她們的帕子想拿回來看看，請她們叫人送來。”
　　敬德不敢說什麽，立即應命去了。
　　趁著這個機會，沈傲拜倒請罪道：“太後娘娘，微臣孟浪，為了尋出真兇，竟當街毆打皇子，請太後恕罪。”
　　太後欣賞地看了沈傲壹眼，若不是沈傲有這樣的機智和膽色，再加上那份寧願得罪皇子的忠心，這件事要水落石出只怕比登天還難，朝裏的那些官員也不是沒有幹練的，可是壹涉及到內朝和皇子多半就裝糊塗了。
　　太後勉強地擠出壹絲笑容道：“妳做得很好，請罪就免了，若真是趙樞做的，這壹頓打還只是輕的。”
　　有了太後這句話，沈傲算是放下了心，普天之下，太後最大，到時候莫說是那些言官和壹個小小的蔡絳，便是皇上親自問罪，沈傲也絕不怕要擔什麽幹系。
　　足足等了半個時辰，景泰宮裏壹陣沈默，太後只把玩著手中的香帕而沈默不語，沈傲也不好說什麽，幹坐著胡思亂想了壹陣，敬德那邊終於拿了壹沓香帕來了，跪下行禮，隨即道：“娘娘，各宮的帕子都取來了。”
　　太後慢條斯理地問：“都取來了？”
　　敬德聽出太後的話外音，立即道：“也不全是，陳夫人那邊說帕子在禦花園遊玩的時候不小心丟失了，奴才也不好問，只是叫幾個內侍去禦花園那邊找壹找，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
　　太後淡淡地道：“妳出去吧，還是那句話，所有人都離得遠遠的，妳給我盯著，靠近景泰宮的，殺無赦！”
　　敬德不安地道：“奴才明白。”說罷，小心翼翼地碎步出去。
　　等到敬德的腳步走遠，太後霍然而起，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拉開帷幔走出來，冷笑道：“好，好得很，皇子和夫人勾結上了，禮義廉恥他們不要，也就別怪哀家不講什麽祖孫之情。沈傲，妳來說，哀家該怎麽辦？”
　　沈傲猶豫了壹下道：“懲處是肯定的，可是這事兒還要瞞下去，壹旦流傳，天家和陛下的聲譽可就全完了。”
　　太後頜首：“妳說的沒錯，哀家也是這個意思。可是又該如何懲處那壹對奸夫淫婦？”
　　沈傲淡淡地道：“隨便安插壹個罪名，該怎麽處置還得怎麽處置。”
　　太後冷笑道：“陳夫人由哀家來處置，至於趙樞由妳去辦，怎麽安罪名是妳的事，讓他自縊吧。”
　　沈傲猶豫了壹下：“這只怕不妥，按我大宋的祖制，皇子只能由宗令府處置，臣畢竟是外臣，傳出去，微臣的聲譽……”
　　太後板著臉道：“妳還有聲譽？沈楞子的大名，天下誰人不知？哼……”語氣放緩了壹些：“若是讓宗令府那邊去辦，就繞不過拿出確鑿證據來，這種醜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自然由妳去辦。”她撫了撫額頭，臉色顯得更加差了，幽幽地道：“妳下去吧，立即帶妳的校尉去拿人，官家那邊，哀家還不知道怎麽和他說。”
　　沈傲被太後說了壹句妳還有聲譽？真真是心都涼了，原來在別人眼裏，自己是這樣的形象，連久居深宮的太後都糊弄不了，沈傲只好尷尬地道：“微臣告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