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36章 不求來生

　　盈盈下拜的白衣女子，還有那壹句拜見恩公。
　　衛淵手中的劍硬生生止住，沒有斬出去，對方情真意切，他幾乎要懷疑，是不是真的是自己過去某壹世的經歷。
　　當事人已經如此懵逼，更何況是旁觀者。
　　網絡上的彈幕評論在壹瞬間凝固之後，開始了前所未有的大爆發。
　　“草，恩公，許仙？”
　　“那小白臉？”
　　“神州第壹軟飯男？！”
　　“胡扯，那明明是勇士！”
　　“我不服，我想不明白我輸在哪兒了啊兄弟們。”
　　網絡上壹陣的評論彈幕閃過。
　　幾乎要把屏幕都給刷爆掉。
　　不過也有很多冷靜的人，迅速判斷出來：“不對啊，如果說是許仙的話，那麽白素貞應該稱呼他是官人才對，而不是恩公，這應該是另外的恩人，也沒有說過，白素貞只有許仙壹個恩公……”
　　“嘶……難道說這就是大恩大德無以為報，小女子以身相許；和大恩大德無以為報，來世結草銜環以報之的區別？”
　　網絡上的熱潮湧動，現實中卻相當寂靜。
　　剛剛白蛇化龍的壹幕，其威極隆盛，此刻隱隱然還有那種本能的恐懼感在心底纏繞著，若是以此來看的話，許仙能抗住這樣的威壓，似乎也沒有那麽不堪。
　　圓覺收斂了佛光，落在衛淵壹側。
　　白蛇豎瞳看向僧人，眉宇間隱隱還有些憤恨。
　　衛淵覺得現在腦海中壹團亂，揉了揉眉心，註意到了旁觀者的視線，以及某些膽子賊大，顫顫巍巍掏出手機的勇者，擺了擺手，道：“我們去旁邊說……”
　　聲音頓了頓，道：“我有很多事情想要問問妳們。”
　　先前對於圓覺相當不客氣的白蛇眉宇安寧，點了點頭。
　　而後白色長袖壹甩，雲氣聚散，等到雲霧散去的時候，這裏已經沒有了剛剛三人，而籠罩在方圓百裏的沈重烏雲也緩緩散開了，陽光從烏雲的縫隙裏流下來，落在金山寺上，隱隱幾乎有壹種莊嚴神聖的感覺。
　　“神，神仙……？”
　　……
　　片刻後。
　　在白蛇和圓覺的交談下，衛淵大概明白了過去的事情。
　　他揉了揉眉心：“所以說，我在宋代的時候，是壹個大盜。”
　　法海肯定得點頭。
　　衛淵看向白素貞：“我救了妳的夫君？”
　　白衣女子頷首。
　　衛淵最後下了斷論：
　　“然後在水淹金山的時候，我為了救助百姓死了？”
　　“妳被鎮壓於金山寺下。”
　　“法海，也就是圓覺妳前世則是修為耗盡圓寂坐化……”
　　衛淵陷入沈默，光聽這個，他幾乎覺得自己像是那什麽禍水似的，也不該啊，況且，大盜……他看向僧人，多少有點好奇道：
　　“圓覺妳說我是大盜，我偷什麽？”
　　圓覺雙手合十，答道：“不是偷，是盜，而且是光明正大地去拿。”
　　“至於偷什麽？”
　　剛剛提及往事裏面，倒也沒有提起那紅衣，他略做沈思。
　　靈臺之中，前世之我提醒道：“切記切記，不可莽撞。”
　　“不可再過於直接。”
　　“明白，貧僧今生是上過語文課的，懂得語言修飾含蓄之美。”
　　於是圓覺安撫自我，回答道：
　　“衛館主，妳偷的是女子的心。”
　　？？？
　　衛淵先是懵住，自己前世居然是這樣十惡不赦的挖心大盜？
　　而後反應過來圓覺的意思。
　　聯系盜賊二字，忍不住倒抽壹口冷氣，額角跳了跳：
　　“采花大盜？！”
　　還是那種玩弄感情的高端選手？
　　我是不是應該直接自首？
　　圓覺楞了下，看到衛淵壹臉差壹點被嚇得噎住的樣子，連忙寬聲安慰道：“放心，放心，衛館主，妳前世雖然為人灑脫，但是對於女色沒有多少執念，再加上年紀輕輕英年早逝，元陽尚在，修為才能冠絕壹代。”
　　衛淵：“……”
　　謝謝妳安慰我。
　　我本來想要微笑點頭的。
　　但是為什麽，感覺有壹種莫名的笑不出來的感覺。
　　衛淵嘴角抽了抽，看到旁邊那白衣女子抿唇似乎在憋笑的模樣，嘆息壹聲，揉了揉眉心，不知道什麽時候，這壹種程度的社死，他居然還能抗住了。
　　就仿佛……
　　見識過大號煙花，當然看不上那小不點的摔炮了。
　　見識過四川的微辣，就看不上北歐的特辣。
　　不對，什麽時候有過這個程度的社死嗎？
　　我怎麽不記得？
　　衛淵開始沈思過去。
　　圓覺看向白蛇，道：“……當年妳水漫金山，雖及時收手，卻也給兩岸百姓帶來壹場本不該有的澇災，故而令妳在寺中千年，以修為去反哺江南地面，以做懲處。”
　　“而今千年之期已過，江南繁華，也有妳壹份功勞。”
　　“妳我因果……”
　　白衣女子打斷他道：“我們的因果，還遠沒有結束！”
　　她壹雙瞳孔隱隱又有化作了金色豎瞳的模樣，周圍氣息森然淩冽。
　　圓覺皺眉緩聲道：“當年妳若願意和許仙壹同隱居，貧僧本就不會多加幹涉，可妳卻掀起大水，水漫金山，險些造成生靈塗炭，貧僧才對妳出手，而今還要糾纏不休？”
　　白衣女子咬牙恨聲道：“說得好聽，妳留下的口信，只說妳已將我夫君帶走，人妖殊途，好自為之，屋中狼藉，如有盜賊劫匪，我怎能夠信妳現在的話？”
　　圓覺眉頭皺起，緩緩舒展開。
　　之前壹直隱隱察覺到的問題，也終於浮現。
　　千年白蛇，不過是化蛟的修為，怎麽可能水漫金山。
　　而自己留下了口信，以白素貞之前的性格，也不像是會直接不顧壹切，掀起滔天大水的妖，原來如此，中間是有誰在作祟……
　　圓覺嘆息壹聲，道：“貧僧所言句句是真。”
　　“若是妳不相信。”
　　“可以回憶壹番，妳當日上了金山寺，許仙可有受到半點不公待遇，不過是因為他體內殘留有妳的妖氣，貧僧以佛法將其化解，而妳當時並不在家中，故而留下口信。”
　　聲音頓了頓，僧人擡眸，眼底寧靜，平淡道：
　　“況且，即便是當年妳的道行，仍不是貧僧對手。”
　　“若是真的強掠許仙入寺，豈會落得屋中狼藉？”
　　連衛淵都忍不住心底道了壹句，這句話實在是說的霸道，而且從容平靜。
　　白蛇怔住。
　　往日種種浮現心頭。
　　世間萬物萬事，大抵逃不過動心動念動情。
　　說到底也不過是關心則亂四個字。
　　因為在乎，所以不敢去賭哪怕壹絲壹縷的可能性。
　　圓覺雙手合十，語氣緩和下來：
　　“看來，當年之事，妳我都被第三方所刻意引導了，難得還有今生，當尋出壹個真相，當年之事究竟如何，妳我也都能夠知道，白蛇妳已經在金山寺下等待了快要壹千年，這短短時間，不會等不了吧？”
　　白衣女子沈默許久，點了點頭：“可。”
　　圓覺道：“不過，妳畢竟是足足兩千年道行的大妖，還是要將事情告知於特別行動組，去找壹找龍虎山的老天師，衛館主……要不要提前打個電話？”
　　僧人看向衛淵。
　　衛淵本來已經掏出了手機，可沈吟了下，還是默默把手機放回去。
　　“我們直接上山。”
　　衛淵認真道：“這樣能打他個措手不及。”
　　“要不然的話，我怕張道友會直接消失不見。”
　　……
　　才剛剛脫困的白蛇完全無法理解這壹句話的真實含義。
　　而圓覺卻沈思之後，了然點頭，顯而易見地認可了衛館主的深謀遠慮，而後道：“衛館主稍微等我壹等，貧僧上山還有壹事沒能夠了結。”
　　他雙手合十，道了壹聲佛號，轉身走向金山寺。
　　而此刻，金山寺的諸多僧人早就在那祖師堂前面等著，先前見到了白蛇和圓覺的鬥法，只覺得是天搖地晃，心神都被震撼到，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而現在看到先前登上天穹的圓覺壹手托著僧缽，壹手握著佛珠走來，這些僧人們壹個激靈，全部清醒過來。
　　老方丈往前趨身，就要見禮，卻被圓覺伸手按住。
　　他道：“貧僧圓覺，來此歸還因果。”
　　老方丈還沒有理解，卻見到那僧人擡手壹送，手中僧缽飛回了供奉的桌案之上，而後又將手中的佛珠壹拋，也同樣落了下去，對這兩件千年佛寶毫不在意，而後圓覺註視著那壹卷枯黃的祖師畫像，臉上露出微笑。
　　擡手按在眉心，稍微用力，似是拽出壹物，眾僧看得真切，他居然從靈臺拉出了另外壹名僧人，看其模樣，和畫像上的祖師裴頭陀壹般無二，壹壹都驚住，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和衛淵不死花代代皆真我不同。
　　尋常英豪轉世，後世必然會以前世為主。
　　而佛門真修……
　　不求來生，不求前世。
　　本性自足。
　　圓覺看著前世之我，法海看著後世之我，兩名僧人雙手合十微微壹禮，面露微笑，而後圓覺只壹拂袖，法海真靈便飛入了畫像之上，伴隨著壹聲佛鐘，從容佛號，徐徐散去。
　　方丈心中震撼，說不出話來。
　　圓覺腦海中，記憶猶存。
　　嘆惋許久，突然擡手壹指那佛塔頂層存放的，自己前世的舍利子，笑道：
　　“咦，他是他！”
　　復又指了指那畫像：“妳是妳！”
　　擡手壹拍額頭，大笑道：“我是我！”
　　轉身離去，口中高聲唱誦：
　　“去休！去休！”
　　“和尚只做今生的和尚矣。”
　　那方丈如聞雷鳴說法，心神戰栗，本來想要呼喚祖師，可卻覺得不合適，只大聲喊道：“圓覺大師，圓覺大師？！”
　　高大僧人回過頭來，只笑問道：
　　“圓覺在此，大師又在何處？”
　　‘圓覺’是本來之我。
　　‘大師’是旁人所看之我。
　　圓覺在此，可妳們眼中的我，又在哪裏？
　　那方丈說不出話來，終究是無言以對，那僧人大笑三聲離去。
　　眾多僧人苦苦問道：“不知您此刻在何處？”
　　圓覺不再回頭，壹氣走出了祖師堂，又走出大殿，壹身樸素僧袍，披露陽光，看著遠處似乎欣賞風景的青年，神色溫和點了點頭，而後看著身旁那些僧人，這才回答道：
　　“阿彌陀佛。”
　　他雙手合十，帶壹笑意：
　　“貧僧壹比丘，不過是衛館主門下區區灑掃幫廚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