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壹章 選擇信任，涼山故聞

　　凱敏被我這冰冷的態度嚇了壹大跳，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壹步，不過還是倔強地說道：“我們認識的，對不對？我們還坐過同壹班車，對不對？”
　　當他說到這裏的時候，我知道我和雜毛小道已經暴露了。
　　雖然不知道是哪裏露出了破綻，但是當下我也並不驚慌，只是瞇著眼睛，瞧著雙拳緊握的凱敏，然後慢條斯理地重復問道：“妳到底知不知道，妳在說些什麽？雜毛小道沒有說話，而是往旁邊站開了些，隱隱封住了通往門口的路線。”
　　凱敏見到了我們的反應，更加確定了心裏面的想法。
　　他擺擺手，用盡量和緩的語氣說道：“我知道了，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我知道妳們就是那天和我壹起坐車，然後中途下車的那兩位大哥，也是他們嘴裏面的通緝犯。
　　他們說妳們犯了很嚴重的罪，還說妳們壹個人的消息，就能夠值20萬！我知道很多……不過，我今天過來，只想告訴妳們，我覺得妳們是好人，是正直而善良的好人，妳們肯定是被冤枉了，我……
　　他感覺自己表達得有些語無倫次，來回說了半天，最後咬著牙，告訴我們：“我不會出賣妳們的，即使妳們治不好我妹妹，妳們也可以在我家住著，壹直住著。我相信，妳們是好人，好人就應該有好報，妳們贏得了我們彜家人的尊重，放心！”
　　壹口氣說完這些，他長長舒了口氣，終於不再說話了，像心裏面放下了壹塊大石頭，臉上露出了解脫的表情。
　　聽到面前這個彜家年輕人發自肺腑的獨白，我和雜毛小道都不由得笑了起來。
　　如果他真的要舉報我們，自然不會跑過來，跟我們表白這壹切，他完全可以在我們救了他妹妹之後，偷偷摸摸地出山，然後找到相關部門，提供我們的線索，賣了我們。
　　雜毛小道走上前來，拍了拍凱敏的肩膀，示意他坐下來，然後和氣地問道：“凱敏，妳怎麽知道我們是好人呢？妳可想好了，我們倆，可都是上了通緝名單的人呢……我看到凱敏戰戰兢兢地坐下來，也不由得笑，說是啊，我也很好奇，到底是什麽原因，讓妳會對我們說實話呢？”
　　見我們兩個都和顏悅色，氣氛和諧了許多，凱敏咽著口水說道：“兩位大哥，我可以講壹個故事麽？”
　　我們點頭，凱敏開始說起來：他剛開始出去外面打工的時候，只有18歲，他到過很多地方，錦官城、渝城還有黔陽，記憶最深的就是在二十歲生日的那壹天，他當時在錦官城的壹家電子廠裏上班，住的是宿舍，進去還沒有兩個星期，突然室友說有人偷他的錢，然後非賴是他。
　　丟的是四百塊錢，正好他剛剛取了四百塊錢，準備給他妹果果買壹雙好壹點兒的登山鞋，然後給自己買壹個十塊錢的蛋糕，慶祝生日。
　　後來他進了派出所，怎麽解釋都沒有用，然後人家都準備立案了，那個室友才發現，錢在他洗過的褲子兜裏。
　　他二十歲的生日，是在派出所度過的。
　　凱敏說完這些的時候，眼睛裏面亮晶晶的，他動情地說道：“壹個素不相識的老人，兩位大哥都可以掏光自己用來買藥的錢，去幫助她。這樣的人，我相信，妳們肯定是被冤枉過的。我以前被人冤枉的時候，總想著有人能夠過來信任我，可是沒有；但是現在，妳們被冤枉了，我選擇做那個能夠信任妳們的人——可以做這樣的人，也是壹種福氣！”
　　凱敏說得誠懇，我心中最柔軟的壹部分，都被打動了。
　　連壹個相識不過幾天的陌生人，都願意選擇相信我，而那些曾經與我並肩作戰的朋友，卻也有選擇離我而去。
　　人性的光輝，照耀到了普通人身上，卻忘記照耀在那些努力往上爬的人心中。
　　那天晚上的交心，讓我們徹底放松了對凱敏的警戒。
　　其實很多時候，人看人，就是那壹點之間，透了，就成了朋友，不透，隔了壹層毛玻璃，大家永遠都只有小心翼翼地防備著，怕被人從後背捅軟刀子。
　　當然，當天晚上對堂屋的整理，我們也沒有參與，所謂高手嘛，這種小事自然是不用親手去做的。
　　好吧，其實就是因為壹番大戰，我和雜毛小道都太累了，於是就偷了懶，早早地歇下了。
　　第二天早上，我早早地起床鍛煉身體，凱敏母親小心翼翼地湊上前來，問小王，我家果果的病，真的就不能治了麽？我回頭，問她果果有沒有好壹點兒？她點頭，說：“不吵不鬧了，叫吃飯，也乖乖地吃，只不過……”
　　說到這裏，她的眼淚倏然就流落下來，說：“以前看到我家果果，像個野猴子壹樣漫山遍野跑，心煩得厲害，現在看她像個小貓壹樣窩在床上，特別不得勁，想著她這個小姑娘馬上就要成人了，嫁人了，還要遭這難，就難受得不行……”
　　我最見不得女人流淚了，而且凱敏的母親四十多歲，卻是壹頭花白的頭發，人也滄桑，臉上好多皺紋，心中就也跟著難過，連忙安慰她，說大姐（王黎外表三十來歲），放心，我和林森壹定會負責到底的，壹定會治好她！
　　凱敏的母親從兜裏面，哆哆嗦嗦掏出壹個布包來，裏面方方正正，似乎有厚厚壹沓錢，她說我是山裏人，婦道人家，也不曉得說話，妳收下這個，我們的心才安啊。
　　我瞧這厚度，想來應該是近壹萬。
　　這個數目，對於處於深山的這麽壹個彜族家庭，應該是全家的儲蓄了，連忙推脫，說要不得，妳們這事情，報酬已經提前給我們了。
　　收人錢財，替人消災，所以妳放心，我們壹定會負責到底的。
　　至於這錢，妳還是留著吧，給妳家兒子娶媳婦，那個叫做孫靜的姑娘，是個不錯的妹兒，可不要委屈了人家。
　　推脫半天，凱敏母親這才收起了那包錢，然而神情依舊有些郁郁。
　　昨天夜裏，她多少也知道了些古怪，這才對我小心翼翼。
　　我笑了，展露出了陽光靦腆的笑容，說大姐，妳要是覺得過意不去，就弄點好吃的早餐來，我練了壹上午身體，都覺得肚子餓了。
　　她聽到我這般說，終於笑了，高聲說哎，好啊，今天給妳們做鍋貼乳餅吃，保準妳吃完，力氣足足的。
　　我又練了壹趟拳，感覺渾身熱汗蒸騰，白霧凝於頭頂而不散，仿佛人都高了壹截，這才收了功。
　　雜毛小道懶洋洋地起來洗漱，然後走到我的身邊，輕輕地告訴我，說小妖回來了，小丫頭昨天追了那個家夥大半晚上，結果因為地形不熟，跟丟了。
　　說實話，這壹趟，說不定我們要栽了……
　　聽他這般說，我的心臟不由得猛地跳了壹下，想到那個瘦小的女孩子，就這般渾渾噩噩地過壹生，惋惜不已。
　　到了差不多早上十壹點鐘的時候，完全不知情的凱敏母親叫我們過來吃飯。
　　那鍋貼乳餅是彜族名菜，做法我也不知曉，有點像雞肉餅，然後有火腿、黃瓜皮絲，色澤黃亮，鮮香軟嫩，看著就很有胃口，火塘裏還有土豆，烘得熟透，翻起來，剝開皮，很香甜。
　　我們還沒怎麽開始吃，結果外面傳來了人聲，凱敏跑出去，不壹會，引進來兩個人，卻正是孫靜，還有她姨奶。
　　這讓我們有些驚訝，要知道，我們進山來的時候，血精氣猛的年輕人都走了差不多三個小時，瞧這孫靜她姨奶，這面不紅氣不喘的，倒是像個沒事人。
　　凱敏父母是見過孫靜的，見到自家未來的兒媳婦上門，都紛紛迎上去，寒暄招呼，然後邀請坐下來壹起吃飯。
　　孫靜和她姨奶倒也不推辭，坐下來，用過飯之後，她姨奶居然開始說話了，問我們有沒有給果果這小妹兒招魂？她這壹說話，我們居然都能夠聽懂，便有些楞住了。
　　這老婆婆笑，說老婆子我年紀大了，腦殼壹下清醒、壹下糊塗，今天早上記起來，說靜兒對象家出了事情，所以就上山來，看看能不能幫上點什麽。
　　孫靜給我們介紹，說她姨奶不是彜族的，而是苗族，祖上沿襲下來壹些東西，所以懂壹些。
　　妳們知道麽，以前我們這裏最出名的涼山蠱王宋花星，那就是我姨奶的爹爹。
　　孫靜她姨奶聽到自家孩兒這般誇贊，有些不好意思了，嘆息，說不要提我父親了。
　　他英雄壹世，卻沒曾想敗在了那個從南邊過來的瘋女人手裏，至死都在遺憾。
　　老婆子我得蒙祖蔭，學會些手段，就過來助助陣，也算是捧個人場——那個叫做果果的妹兒，到底怎麽樣了？
　　我嘆息，將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大致講來，凱敏他們壹家人也是第壹次聽到昨天的驚心動魄，都不由得呆了。
　　我說完，然後說現在最麻煩的事情就是，不知道那個家夥的賊巢穴，在哪裏。
　　要是知道了，這件事情，就變得簡單很多。
　　孫靜她姨奶沈默了壹下子，突然從懷裏掏出了那個藍布包，將束口的繩子解開，摸出裏面那顆黑珠子來，說我們壹起，去試試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