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三章 歡迎回來

　　法洛莎哭成淚人，徐煬只覺她依舊好看，他的至寶，他的摯愛，他的法洛莎。
　　她變幻無常，隨心所欲，無所歸屬，所做壹切都叫人難以捉摸，無法預測，唯獨這壹刻大家都知道她要做什麽。只見法洛莎伏在徐煬身邊，閉上眼睛，深情地吻他。
　　不管怎樣，她不能不愛他。
　　徐煬盡可能回應她，但他還沒完全掌控和適應原先的軀體，甚至無法站起來擁抱，試了幾次都不行。
　　他嗅不到氣味，擡不起手臂，視野昏昏沈沈，只好閉上眼睛，暫將壹切擱置，沈浸在朦朧氛圍當中。
　　“走吧，走吧。”吉岡水色張開雙臂，把其他魔女都帶到外面，再這樣她們都得哭起來了。
　　從魔女們之中響起止不住的抽噎聲，這是壹種開心的淚水。她們的人生都和徐煬有所關聯，不僅如此，他的歸來意味著明日得到保障，他能導引方向、分辨是非，他會為所有人提供支持和幫助，叫每個人感到安定。
　　有徐煬回到她們身邊，紛亂和恐懼終於被消除了，她們可以放心地睡上壹覺，因為未來是有希望的。
　　房間裏越來越安靜。
　　最後只剩下法洛莎、莉拉跟睡醒了的小傻瓜陪伴徐煬，耐心照顧他。
　　徐煬壹言不發，虛弱地躺著。他漸漸發現狀況比想象的要差，就像久病壹場，他感受不到自己大部分肢體的狀況，猶如殘疾。
　　回想起希利斯之海第壹次投入實戰，他感覺還有太多秘密尚未揭曉，有漏洞要修補，更重要的是，他感覺自己又被困住了，只是之前困在機器裏，現在則困在血肉之軀當中。
　　“呱……”小傻瓜輕輕搖動徐煬的壹只手，像搖動木頭壹樣毫無反應。
　　“妳感覺不到我，是嗎？”法洛莎撫摸徐煬的臉頰，“瞧瞧妳，妳變得好虛弱，我該怎麽做？”
　　“很麻煩。”徐煬輕聲說，“原先無所不能，像雷光和閃電壹樣自在，下壹刻又被塞進籠子裏。”
　　“……需要調養和修理。”莉拉察覺出徐煬的狀況，“我們要照顧主人直到主人復原。”
　　“不許去大冒險了。”法洛莎親親徐煬的臉，“也好，妳就這樣呆在我身邊休息，什麽危險地方都不許去，留在我身邊，我要妳……妳總是叫我掉眼淚，叫我難忘。可我又不能把妳從我的生命中分開，好了，從今天起妳就壹直陪著我，壹直陪我……”
　　小傻瓜仔細看著徐煬，壹動不動，許多事情在她的腦海裏打轉，但壹直在轉圈圈的狀態，沒個結果。
　　恍惚中，徐煬看到周圍的壹切都變成了字符，而當他閉上眼睛，意誌又仿佛回到沒有邊疆的數字空間，真實與虛幻在他心中交織。
　　法洛莎耐心照顧徐煬，無論這要花多少時間，她要看著他壹天天好起來。
　　她讓其他人都轉移到希盛神宮，自己獨自把徐煬帶到更加安全、更適合休息的地方，壹座位於沙灘上的小房子，法洛莎希望這裏的暖風、熱沙、僻靜環境和海濱空氣能叫他感到好些。
　　過去至今，都是徐煬對法洛莎進行無微不至的關照，而今法洛莎亦心甘情願陪伴他，直到他恢復原狀，從混亂中復原。
　　這是徐煬生命中壹段難得的平靜時光。
　　忙碌的事務從日程表中被抹去，他要做的只是重新學習如何用人類的身軀走路和說話，令自己的精神去適應身軀。
　　日復壹日，他在沙灘上漫步，留下長長的印跡，走得壹點也不好。
　　法洛莎壹言不發地跟著他，他們兩人像是被忙碌的世界棄於角落，又像整個世界只剩下了他們壹對，只有晴空白雲、沙灘海水相伴。
　　莉拉忙於漫長而艱巨的善後工作，但總是準點回來，每天傍晚六點過後，他們會壹起在沙灘上散步，看海潮如何在沙岸上留下痕跡，夕陽落入天際線的另壹端。
　　對莉拉來說，最奇怪的是法洛莎。
　　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耐心、平靜，甚至願意作出讓步，願意大度地關懷別人，雖然關懷的範圍僅限徐煬，但也非常可貴，遠超以往。
　　生活的節奏壹下變得緩慢。
　　不過，療養多日，徐煬還是沒感覺自己的狀況發生實質上的變化，仍然半夢半醒。
　　“我去叫醫生來。”法洛莎輕聲說。
　　崔俊友帶他的全套設備來給徐煬治療，他事先做了很多功課，查閱有關希利斯之海的情報。這套系統在其他巨型企業也陸續上線，黑客墓地已經證明它在防禦端的恐怖效果。
　　“小小的芯片承受了太多。”崔俊友為徐煬做植入物手術，沿途絮絮叨叨，“多虧現代技術，它壹直滿載運作也沒燒掉，只是讓壹些腦細胞蒸發了，不過沒關系，我能修好。這小子……瞧瞧，這些驚人的數據日誌……他的意識已經變得更高級了，壹般人的腦子只能走八線布局，他可以同時跑滿三十六條數據線，哪個黑客能跟他比拼計算能力。如果是手術後的他再去控制希利斯之海，表現得會比之前更恐怖！怕是要把超級計算機搬出來跟他對壘才是……”
　　“他不能適應身體。”法洛莎說。
　　“他得了賽博精神病。”崔俊友比劃著，“也可以叫腦機失控癥，植入物失調之類的。現在他時而幻視自己仍然處在數字空間，神經兮兮的。還好他沒有胡言亂語、胡亂開槍，因為他平時就是個很克制的人。但是他的精神……他的精神認為自己還在虛構的數據空間當中。”
　　“他明明已經回來了。”法洛莎不解。
　　“所以我說是‘虛構的數據空間’，這是壹種保護機制。妳不理解他在那裏呆了多久，不知道他經歷了多麽可怕的事情，為了在那種地方活下去，為了在那種地方戰鬥，他必須接納自己是壹個數字生命，並且轉化完成了，太強大了，但那個進程被中斷，逆轉，返回。”
　　“……”法洛莎咬緊嘴唇。
　　“是的，很殘酷——雖然他回到了現實生活，但為了保護他的精神，使他的意識前後連貫，他必須制造相應幻覺，也就是說，他的腦子為了保護他，假裝他還在數字空間，否則就會徹底崩潰。”
　　“這就是他回來的代價？”法洛莎嘆息，“身體是好的，精神已經爛了……這代價也太麻煩了，我無法幹涉。”
　　“是的。”崔俊友聳聳肩，“妳沒見過多少底層人在探索技術邊緣的路上出事，天天裝些盜版系統、未註冊的義體，往身上塞不兼容的植入物，他們的癥狀更嚴重，下場也更悲慘。還好咱們徐兄弟在巨型企業賣過命，身上都是原裝行貨，辦事也小心周到，否則現在更難辦。”
　　“能治好嗎？”法洛莎追問。
　　“別擔心。”崔俊友將徐煬腦袋裏的數據線換成新款，縫縫補補，“……首先他的精神和意誌力比之前強化了很多，數據計算能力突飛猛進；其次我已經修復了他的數字心智系統，換掉了那些受損的數據線。如果妳想讓他恢復得更快、更好，妳最好讓他知道壹下做人的樂趣，這樣也許他的潛意識就會更快地恢復到‘人’的狀態，從賽博精神病中擺脫出來。”
　　“那我知道了。”法洛莎說，“不過，妳不會明白的。”
　　崔俊友聳聳肩，收拾完東西後就離開了。
　　晚上，法洛莎躺在徐煬身邊，用她的精神力去探索徐煬的壹切。
　　從他那支離破碎的靈魂當中，法洛莎能看到他的精神碎了壹地，像被砸碎的玻璃般，上萬個碎片折射出無數抗爭、奮鬥、堅守和茫然。徐煬的意識迷失在他自己軀殼鑄造的囚籠當中，自從回歸伊始，他的意識與身軀就呈現出不匹配的狀況。
　　“該回來了。”法洛莎輕輕呼喚。
　　徐煬的精神像霧壹樣彌散，像吹亂滿室的塵埃。法洛莎必須深入他的精神，將他的朦朧的意誌片片拾回。
　　“我就在這。”法洛莎耐心地召喚著，在猶如巨海沙丘壹樣的個體精神中漫步，也許此刻她才意識到壹個人的意誌有多廣闊，“無論多久，無論多漫長。”
　　她願意與他同墜希利斯之海。
　　魔女之神的神識如此強烈，貼合至深，以至於刺破了徐煬的精神迷網，允許他打破壹切回歸真實。
　　法洛莎就在那裏，徐煬竭盡全力返回的理由就在那裏，令他的每個破碎的意識殘片都有回歸對象。法洛莎的“深潛”像錨壹樣，使徐煬裂損的心智有所憑依。
　　——緊接著，靈魂被點亮了，精神被震栗了，徐煬疲憊而遲鈍的神經壹寸接壹寸活躍起來，他對塵世的知覺漸漸復蘇。
　　他完全地蘇醒了。
　　來自魔女之神的感召！徐煬的意識突破迷障，打破幻念，回到它們各自該有的位置上。
　　於是他睜開眼睛，整個世界比之前要明亮太多，他能重新感受到自己四肢百骸，控制自己的正常活動，從囚籠中復蘇。
　　徐煬清醒地將法洛莎抱住，嗅到她皮膚上玫瑰壹樣的香味，感受到那綢緞般的身姿。
　　“妳讓我擔心太久了。”法洛莎察覺到徐煬的復原，撫摸他的頭發，“好久、好久……”
　　“變成數字生命也是有後遺癥的。”徐煬抱緊法洛莎，“現在克服了。”
　　徐煬感受自己的新力量，比之前更強壯，植入物調試到最佳狀態，數字心智全功率穩定運行。在希利斯之海，他獲得了常人難以企及的寶貴經驗，實力更上壹層。
　　他們緊緊相依，仿佛不分彼此。
　　“像過去壹樣。”法洛莎目光朦朧。
　　不知不覺就到早上了。
　　“不……”徐煬悄聲說，“我記得之前發生了什麽，妳壹直在盡心盡力陪我。這可和以前不壹樣。”
　　“因為我不想讓妳後悔自己的決定。”法洛莎在他懷中閉上眼睛，頭緊緊貼著他的胸口，“還記得過去跟妳說過的話嗎？如果妳毫無保留地愛我，我也會毫無保留地愛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