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七百八十八章 天下之大不韙

　　葉春秋像是壹下子撥開了那層層掩蓋他尋找真相的煙霧，終於找到了那個令他從容不了的答案。
　　心裏冒出了許多的想法，卻卻忍不住感到心驚。
　　此時，他的臉色更不好看了，道：“我明白了，只要陛下壹走，人心就會動蕩，若是這時有人借機滋事，可就容易得多了。”
　　李東陽看著葉春秋，道：“魯王殿下可還想到壹件最重要的事？殿下乃是藩王，藩王不得旨意，是不得入京的，魯王在這關外，不得朝廷的恩準，入京就是謀反。而只要沒有魯王殿下，許多事情就可以水到渠成了，這也是京師裏的許多人都樂見的。”
　　葉春秋卻是冷笑道：“若我果真要進京呢？”
　　李東陽搖搖頭道：“不對，殿下不敢冒這樣的風險的。”
　　他顯得智珠在握的模樣，繼續徐徐道：“在這個節骨眼上入京，壹個藩王，可是壞了規矩，殿下若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事情必然就更加復雜了。”
　　“再者說了。”李東陽凝視著葉春秋，目光顯得越加幽深：“殿下可不要忘了，遼陽郡王，還有殿下的發妻，以及殿下的兒子，還有葉家那麽多的親族，可都還沒有搬來關外呢，殿下不得旨意，會敢冒這個風險嗎？”
　　“可是，旨意再不會有了，太後深居在宮中，能有什麽主見？太子殿下年幼，又能怎樣？京營這麽多兵馬，當然是不敢隨意調動的，只要陛下不在，絕大多數人都會觀望，因為所有人都會有所擔心，生怕自己冒失的舉動，最後會為自己惹下禍根，那個時候，許多事不就可以水到渠成了？”
　　“這出海可是不易啊，依著陛下的性子，只怕沒有個壹年半載的功夫，也回不了，等他回來，當天下都已經大不壹樣的時候，至多也就是壹個先皇之位在候著他，而那時，壹切就可以大局已定了。”
　　李東陽說得很籠統，可是葉春秋卻明白，在這壹番話的背後，會有多少的陰謀算計，而這些政治間的交鋒，恰恰是士大夫們所擅長的。
　　葉春秋想了想，道：“陛下就算人不在京師，誰敢說國不可壹日無君？只要陛下壹日還有音訊，那麽……”
　　李東陽搖搖頭，別有深意地道：“陛下壹定會有噩耗傳來的。”
　　葉春秋心裏猛地壹跳，卻是再沒有反駁李東陽的話。
　　“水師之中有什麽人？我會壹個個查清楚。”葉春秋顯然已經再也沒有耐心和李東陽在這裏打啞謎了，話鋒壹轉，卻是道：“李公，有壹件事，我忘了告訴妳，妳的親眷，都已經被我請來了青龍了，若是陛下有什麽三長兩短，妳們這壹家老小，都去死吧。來人，送客！”
　　葉春秋冷冷地道，不再看李東陽壹眼。
　　李東陽卻依舊顯得很平靜，如每壹次那般，朝葉春秋行了個禮，便很是坦然地告辭而出。
　　他依舊被請去了原來軟禁的地方，這裏是壹處八層高的寓所，樓道已經有人把守了，回到自己的寓所，他像從前那般走到了窗前，輕輕拉開窗簾，從這裏向下去看，他可以看到樓下的街道上，人群川流不息，這裏的人實在太急促太急促了，可是在這裏，依舊可以感受到撲面而來的生活氣息。
　　其實有時候，單看路人的衣飾，還有那遠處開始修建起來的壹棟棟樓宇，李東陽都很明白，生活在青龍的人，甚至比之生活在京師，都要富足得多。
　　更遑論關內其他地方，每日清晨，他都會被各種鈴鐺聲和鐘聲吵醒，尤其是那舊鎮國府所在地的鐘樓，壹到了卯時二刻，鐘聲壹響，所有人便都開始忙碌起來，壹下子，街巷沸騰，路上會有許多的車輛，都是接人上工的，從生活區至工坊區，三文錢壹個人，壹路有人上車，有人下車，壹輛車可以像沙丁魚壹般，擠上十幾個人，這些人穿著緊身的衣服，為的只是生活方便，做工時，不會大袖擺卷進機器裏。
　　據說現在很多工坊，都已經開始用上了蒸汽機。
　　當蒸汽火車出現的時候，這蒸汽機的運用就開始廣泛起來，當然不可能只局限於交通運輸，紡織、冶煉、機器制造，也開始漸漸開始運用起來。
　　這就導致整個青龍，都蒙上了壹層白氣壹般。
　　李東陽回身都到桌子跟前，給自己倒了杯已經涼掉的清茶，卻宛如壹個旁觀者壹樣，看著這壹切。
　　他這雙洞悉壹切的眼睛，至少在軟禁的這段時間裏，卻是迷茫的。
　　幾十年所見所聞，到了這裏，居然壹切都被顛覆，因為青龍所處在的，就是顛覆壹切的時代裏，這裏每日都會出現新的事務，每壹天，仿佛都和昨日不壹樣，若是細心去發現，便能感受到這種不同。
　　對於絕大多數青龍人來說，他們是沒有心思去發掘的，他們理所當然地接受那些新鮮的東西，因為時間太緊迫了，他們沒有時間去想其他的雜事，每壹個人都如陀螺壹般，為了金錢在奔走。
　　可是李東陽卻有時間，有時間通過那壹扇窗去看，也有時間去思考。
　　壹切的印象，都已經顛覆了。
　　顛覆地徹徹底底。
　　齊家治國平天下是壹個理想，按照書本中所言的，只需要滿朝都有君子，就可以創造出壹個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新世界。只要出了聖人，那麽就可以海晏河清，可以天下太平。
　　可是在這裏，算是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呢？
　　他看到即便是最貧賤的人，也能在這裏度日謀生，每個人都對明日充滿了希望，固然他看到街上的偷兒，也看到因為車輛撞在壹起，然後引發的劇烈爭吵，甚至看到許多‘可笑’的事，可是……李東陽不得不承認，生活在這裏，比在關內，要好了太多太多。
　　他對葉春秋說話的時候，固然是堅定的，甚至毫不掩飾地去批評葉春秋所謂的新政。
　　可是……捫心自問，也只有靜下來的時候，他方才不禁生出壹絲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