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七章 父子鬥法

　　李善長從宮裏出來，當他路過左順門的時候，突然擡頭仰望，天空湛藍，紅日高懸。
　　老李的心突然被撞了那麽壹下，整個人都有些恍惚，皇家子女，也要和普通百姓壹樣，接受教化。
　　毫無疑問，這不意味著皇子公主，就像普通百姓子弟那樣，直接扔到學堂就行了。
　　光是壹個安全問題，就需要花費很多心思。
　　進入什麽學堂，也要多番考慮才行，比如說為了公主入學，就要籌建壹所女子學堂，顯然不是普通人家能比的。
　　但無論怎麽說，在大明朝的法律上，出現了壹條，自上而下，包括皇子公主在內，所有人都壹致的內容！
　　教育！
　　所有人都要入學！
　　都要接受相對公平的教育。
　　這壹條會寫入法律，成為通行天下的準則！
　　李善長不是張希孟，沒法在這件事上，揮動大筆，寫下什麽傳世佳作，但是老李也不傻，他能強烈感覺到，邁出這壹步之後，大明就不是普通的大明朝了。
　　可笑的是，過去那些人壹面講著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壹面又說士農工商，士大夫最尊貴……到了現在皇子公主，當真要和庶民壹樣了。
　　最害怕的人是誰？
　　只怕就是那些士大夫！還有夢回大宋，甚至夢回大元的精神士大夫！
　　完蛋了，沒救了。
　　從根子上徹徹底底崩塌了。
　　士人這個群體，從誕生之初，就是靠著壟斷知識，具備輔佐君王的能力，才能夠特立獨行，成為皇帝幫手，位居百姓之上。
　　而壹旦教育推開，普通百姓也能入學，而且還廢掉了民間私塾，這事情就要發生根本的變化。
　　世家大族的子弟，十分會讀書，優勢很大。
　　比如張庶寧。
　　他不光聰明，還很好學。
　　所以他在學堂裏是佼佼者。
　　但不管張庶寧多厲害，畢竟沒法輕易獨占鰲頭，事實證明，這世上永遠不缺聰明人，還有相當數量的學神，他們出身民間，也沒有什麽特殊的家庭背景，但這些人就是足夠聰明。
　　別人是舉壹反三，他們能舉壹反壹萬！
　　只要能給普通人相對公平的入學機會，士大夫的壁壘就會被打破。
　　這壹輩子，靠著努力，爬上了高位，如果子孫不肖，很可能在下壹代人，就會崩塌。而不是像過去那種，靠著士大夫的身份，能傳給子孫後代，能有人重新帶領家族崛起……
　　聽起來這種新舊交替，新陳代謝，十分殘酷無情，但仔細想想，這種無情，又何嘗不是更大的仁義！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這是天地的境界！
　　這是聖人的胸懷！
　　張希孟正看著兩個兒子在院子裏跑，當他得到消息之後，竟然連忙站起身，撣了撣衣服，朝著皇宮方向，深深壹躬。
　　盡管他布局了很久，也有意引導老朱，做出這個決策。
　　但是身為壹個皇帝，願意把自己的兒女降格到普通人的程度，還是頗為不容易的。
　　“陛下聖德！”
　　張希孟滿臉感慨，施禮之後，壹回頭，發現兩個兒子正在他的身後，張庶寧還算好，可張承天已經氣喘籲籲，活活累成狗了。
　　張希孟看著他們，突然笑了，“為父今天心情不錯，我領妳們出去玩，想去哪裏？”
　　“夫子廟，去，去吃烤鴨！”張承天大聲叫嚷著。
　　張庶寧卻不是這麽想，“父親，去看戲吧！”
　　“看戲？這個主意不錯。烤鴨天天有，好戲不常有。”張希孟道：“趕快去換衣服，跟我出去。”
　　張承天很失落，嘟著小嘴，突然怒道：“父親偏心！”
　　張希孟絲毫不在乎，不偏心那還是當爹的嗎！
　　張庶寧揪起了張承天的衣領，就把他往房間裏拖，走出幾步之後，張庶寧才貼著他的耳朵說：“妳別添亂，回頭我答應妳幾件事。”
　　張承天愕然，自己這個壞哥哥，居然良心發現！
　　這裏面壹定有陰謀！
　　小家夥眼珠轉了轉，終於沒有拆穿，而是道：“妳能幫，幫忙不？”
　　“幫什麽忙？”
　　“就是，就是那天皇帝說了，要讓我當女婿，還給七個公主，我都記著呢！”
　　“呸！”
　　張庶寧氣得狠狠捶了老二壹拳頭，“想什麽呢！妳沒瞧見啊，他們家的公主，既不好看，也不聰明，而且身嬌命貴，沒法過日子的。妳放心吧，妳的事情，包在大哥身上，我給妳安排！”
　　張承天還不明白這些，他也就是小孩子的心，把娶媳婦當成了買玩具，聽大哥這麽壹說，他認真想了想，“那成親的事，以後說。我想吃烤鴨，行不？”
　　“行！回頭給妳買倆！”
　　終於，在張庶寧的威逼利誘之下，張承天乖乖答應去看戲。
　　那壹出引起朱元璋暴怒的貍貓換太子，自然是不能演了。
　　現在的戲臺上，重新把《紅梅閣》搬了上來。
　　這出戲也是大明軍中最早演的，主要是說南宋賈似道奸佞昏庸，誤國無能，冤殺李慧娘，最後遭到女鬼報應的故事。
　　由於是老戲，很考驗演員的功力，張希孟看得很投入，張庶寧更是如此，恨不得把每壹個細節都記下來。
　　倒是張承天，他看了壹會兒，就睡了過去。
　　這小子也是好覺性，這麽吵鬧，竟然睡著了，而且嘴角還流出了口水，嘴唇壹動壹動的，仿佛在夢裏大吃烤鴨子。
　　壹場戲看完，張庶寧叫醒了二弟，隨後跟張希孟道：“我想買壹些話本小說，行嗎？”
　　張希孟看了看兒子，這小子的眼神有些飄忽，不太敢直視張希孟。
　　難道有事？
　　張希孟道：“買書自然是可以的，但是買書壹來花銷很大，二來有些書中，不是那麽能拿得上臺面，不適合小孩子看，妳說該怎麽辦？”
　　張庶寧楞住了，“我，我可以讓父親先過目，可以的給我，行嗎？”
　　張希孟點頭，“這倒可以，那花銷呢？”
　　“算，算我借的！我會想辦法還錢的。”張庶寧莫名其妙想起了那小丫頭打掃衛生，補償抄書的事情。
　　沒有想到，很快就落到了自己身上。
　　看起來不管怎麽樣，都要掙點錢才行。
　　“父親，我聽說靠著科學發明，能夠賺錢，那個龍骨水車專利，就賺了很多。我，我想做壹套識字牌，妳看怎麽樣？”
　　“識字牌？”
　　張希孟很好奇，“妳打算怎麽辦？”
　　“就是我小時候您做的那種……不過那個有點粗糙，我想結合壹些戲曲人物，正面是畫，背面是字詞，收集圖畫的時候，也就把後面的字詞都給認識了。應該很適合小孩子的。”
　　他剛說完，張承天就立刻嚷嚷道：“我要，給我！給我壹套！”
　　張希孟微微壹笑，“這主意不錯！妳看這個怎麽樣，就用梁山壹百零八將，每個人附帶五個字，加起來就有五百多字，足夠六七歲之前的小朋友識字用了。人物這塊，我聯系人去畫，至於刊印，我找書坊，妳看怎麽樣？”
　　張庶寧想了想，斷然搖頭，“父親，您還是別參與了，您認識的都是名家，大的作坊，請他們太貴了。我就想找同學作畫，把東西弄出來之後，請濟民學堂周圍的小作坊，幫著印刷就是。至於銷售，我分給同學們，讓他們去賣，我就少收壹點點錢，他們還能賺點學費。”
　　張希孟想了想，忍不住笑道：“好小子，想得挺周到的！妳都想到了合夥人了？”
　　“嗯，我打算找胡儼師兄，另外許觀也會畫畫，還有，還有我的壹個鄰居，也，也很聰明的。”
　　張希孟倒是沒有註意到這個鄰居是什麽意思，他也沒有多想，只是道：“做什麽都要本錢，這項目我投了！先借給妳三千貫寶鈔，怎麽樣？”
　　張庶寧想了想，“八千貫吧！錢多壹點，萬壹賠了，還能東山再起。”
　　張希孟壹笑，“成，就這麽辦了。”
　　他們父子說完，也走到了壹片書店的前面。
　　張庶寧看了眼，然後道：“父親，我能去買書了嗎？”
　　“嗯！”張希孟點頭。
　　只見張庶寧眼前壹亮，隨即伸手揪住了張承天。
　　“走，跟我挑書去！”
　　這倆小子進了書店，就掀起了旋風模式，開啟了買買買！
　　張庶寧也不管什麽，只要是話本小說，就悉數拿過來，然後交給張承天，然後讓他搬到門口。
　　就這樣，張庶寧挑，張承天搬，越來越多，不壹會兒眼前就堆起了壹座小山，粗略估算，也有二三百本。
　　張庶寧看著這壹堆書，還不滿足，可這家鋪子已經沒了，只能去下壹家挑。
　　“父親，記得幫著結賬。”
　　張希孟點頭，心說我還能不給錢嗎！
　　隨後張庶寧又去了其他書店，壹共跑了八家，總計買了壹千多本。
　　這些書被壹起送到了張希孟的書房。
　　忙活了壹天，成就感十足，張庶寧忙活的渾身是汗，張承天更是直接累癱了。
　　“父親，我就請了壹個月假，現在已經過去了大半，您最好快點看，別耽誤孩兒回去上學！”
　　張庶寧壹臉急切說道。
　　而張希孟看了看那壹堆書，壹千多本，壹天要看壹百本嗎？
　　這個場面怎麽有點眼熟？
　　這小子到底是跟誰學的？
　　正在這時候，江楠從外面進來，她了解了情況，突然輕笑道：“把審核的方式變壹下吧！原來是挑出不合適的，剩下的就讓妳帶走……現在變成讓妳爹審核，通過壹本給妳壹本，什麽時候看完，什麽時候發給妳，如何？”
　　張庶寧的小臉瞬間黑了，他傻傻看著老娘，從她的笑容裏，感受到了強烈的險惡用心！
　　這世上果然有壞人！
　　張希孟看在眼裏，忍不住壹笑，“行了，我也不看了，妳拿去自己看。覺得不妥當的，就不要給別人了。”
　　張希孟伸手摸了摸兒子的頭，臉上笑容，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