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望極天涯

　　蘇尋駕馭白牛，伴隨雲光飛逝。
　　這壹次，他並沒有中途遊山玩水或是停止，因為在路途上，他再壹次感覺到了壹陣枯燥、煩悶。
　　這是第三次了。
　　他已成就天仙，得到了蓮心道果。
　　所謂蓮心，即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原本他的心境很少會有大起大落的波動，但如今卻似乎例外。
　　這代表，南瞻部州壹定發生了什麽事情。
　　而對於蘇尋來說，在塵世中，他內心唯壹割舍不下的，就只有壹個人了。
　　“父王……”
　　蘇尋目光微微凝起。
　　會是姬貴嗎？
　　可是按時間來說，他，應該早就已經壽終正寢了。
　　按捺下心中的疑惑，蘇尋徑向南瞻部州而去。很快，他便離開了東勝神洲，到達了南瞻部州的北部。
　　他身在高空，遙遙看去，南瞻部州的風景頓時囊括在眼中。
　　只見，南瞻部州形如車廂，廣闊不知多少萬裏。若論鐘靈毓秀，比起東勝神洲似乎差了幾分，但卻自有壹種風華樸質，與東勝神洲終究是在伯仲之間，遠在西牛賀洲之上。
　　不過，蘇尋眼能觀氣，他壹眼看去，卻發現南瞻部州有壹種超越東勝神洲的力量。
　　那便是，氣象。
　　當年西出函谷之時，蘇尋雖略通造化，但與如今相比，卻仿佛螢燭之火。而如今的他，再回到南瞻部州，遠遠淩於高空，卻可以將南瞻部州的氣象壹覽無余！
　　只見：東北方向，有壹道木色朝天闕升騰而起，其色正典、雅致、莊重，散發著淡淡威嚴，神聖不可侵犯。
　　西南方向，有壹道紫氣橫跨萬裏，四方彌散，溝通星象，雖立於濁世，亦超然物外。
　　中央之處，有紅色，象征火德，如若烈焰壹般在緩慢地燃燒著，那氣象略顯渙散，仿佛隨時都要覆滅，幸好那西南方的紫色將其護持住了三分，而東北木色也為其添了壹把柴火，才使其得以延續。
　　圍繞著中央，有諸多領地，散發著顏色不壹的氣象。雖然顏色不壹，但它們都帶有金德之意，而且氣息緩緩匯聚、凝而不散，竟比中央的紅色更加強勢。
　　除此之外，在南瞻部州的四方，亦有數百道顏色氣象。
　　赤、橙、紅、綠、黑、白、青、藍……
　　這些氣象混合、隱藏在那些大氣象之下，在緩慢地孕育著，但各自都連接天象，仿佛受到轄制。
　　“看來，尹喜將道家發展的不錯。”蘇尋目光微微凝起，已然對這些氣象所代表的含義有所猜測。
　　西南方的紫色氣象，毫無疑問，便是尹喜的道家。
　　而東北方的木色，應該，就是孔丘的儒家了。
　　算起來，尹喜應該已經壹百多歲了。孔子，也應該接近七十歲了。
　　時光易逝！
　　原本當年西出函谷之時，老子曾對尹喜說過：“關令若初心未改，日後可去找我的徒兒”。
　　而自己，也記得這句話。本來當初離開西牛賀洲之後，他就打算徑自回到南瞻部州，與尹喜會晤，但卻沒曾想到又在東勝神洲耽擱了十數年之久。
　　尹喜雖然是個天下大才，更從“道”中得到了道經三千言，可是，其卻未必通什麽修行，能夠活到壹百多歲，也著實艱難了。
　　不過蘇尋倒也沒有太過在意。
　　因為他知道，尹喜如果不見到自己，是不會甘心逝去的。
　　只要他不想死，那就沒有人能讓他死。
　　因此，蘇尋沒有第壹時間向西南方向去，而是駕馭白牛，朝向洛邑飛去。
　　他在進入南瞻部州之際，隱於雲端造化，很快便到達了洛邑之地。
　　洛邑，與五十多年前相比並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
　　仍然是那片光景，那般音容。
　　蘇尋降下雲頭，牽著白牛，壹番感受之後，緩慢地去到天子宮中。
　　他徑自來到天子宮的外面，但近鄉情怯，忽然卻有壹種不想進去的情感。
　　在這壹刻，蘇尋更像是壹個人，而不是什麽天仙。
　　不，不應該用“像”來說，蘇尋本就是壹個人，雖然得到了蓮心道果，已長生自在，可是他卻仍舊是壹個人。
　　近鄉情怯，這也是他所有的“自然”的情感。
　　他是“忘情”，卻又“有情”。
　　這時，遠處忽然有腳步聲，蘇尋擡眼壹看，發現是壹位侍者。
　　侍者離近了，走到蘇尋的跟前，蘇尋也沒有躲避。那年輕的侍者可看到蘇尋，似乎壹瞬有些驚訝，但或許是看到了蘇尋氣質不凡，所著的衣服也是貴服，因此也沒有如何大驚小怪，問道：“賓從何來？”
　　蘇尋聞言，壹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想到了壹首著名的詩詞。
　　正是：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雖然，蘇尋並沒有“鬢毛衰”，侍者也不是“兒童”。但是此情此景，何其相像。
　　“王子……是王子嗎！？”
　　忽然，壹個激動地聲音響了起來。
　　那侍者似乎被嚇了壹跳，轉過身來，看到來人之後，連忙行禮：“參見賓大夫。”
　　卻原來，來人是大夫賓孟。
　　賓孟曾經是姬貴的心腹，與支持嫡子順位的單旗不同，他則與王子朝走得比較近。相應的，和當年的蘇尋也有過數面之緣，對蘇尋極為欣賞。
　　如今賓孟看向蘇尋，眼中滿是不可置信，再三確認之後，則忽然淚眼模糊，跪倒在地上痛哭了起來：
　　“王子，妳終於回來了！”
　　壹個時辰後。
　　賓孟的居所中，蘇尋居於客座，通過賓孟的話，他得知了這些年來周朝發生的事情。
　　令人欣慰的是，在蘇尋走後，周室並沒有衰微，甚至每年的貢奉大為增長，源源不斷，比之以往豐盛不知多少倍。
　　而在那十年之後，姬貴的身體就愈發衰退，有意將王位傳給庶長子姬朝，但姬朝卻毅然拒絕，稱嫡庶之禮不可廢。最後，王位便順位傳給了嫡長子姬猛。
　　姬猛死後，由姬匄繼位，如今的周天子便是姬匄。
　　而姬貴退位之後，便在當年蘇尋常去的守藏室隱居了下來，守藏室漸漸地也已改建。
　　姬貴原本已經年老體衰，甚至染病。但後來又痊愈了，壹生長壽，再無病無災，直到去年才壽終正寢。
　　“是嗎？父王已經賓天了……”
　　蘇尋聽完之後，微微嘆息了壹聲。
　　原以為自己的內心有所感，姬貴可能還活著，卻沒想到，姬貴卻已賓天了。
　　賓孟似乎也很受感染，他也已經是壹個垂垂老朽了，說不定何時，便要歸去，如今看到蘇尋，卻仿佛明白了很多，難怪……難怪王子尋如此大才，當年卻毅然決然放棄繼位。
　　紅塵短暫，成王又如何？數十年後，不過壹捧黃土罷了。
　　賓孟原本還想跟蘇尋多敘舊幾番。但是，蘇尋卻略感心神不寧，便辭了賓孟，獨自前往當年的守藏室。
　　來到守藏室，第壹眼看去，這裏仍是當年的情景。只不過如今守藏室已被封了起來，裏面的藏書也已經所剩無幾了。
　　蘇尋拍了拍白牛，讓那白牛獨自去吃草，他則進入到了守藏室中，似乎在感受著什麽。
　　忽然，他目光微微壹凝，看到了壹卷竹牘。
　　輕輕擡手，竹牘便落入到了他的手中，他將其打開，卻發現，這正是當年他留下的書信。
　　不過，在那書信的末尾，卻有壹句飽含無數情感的話語：“婉兮孌兮，總角丱兮。未幾見兮，突而弁兮。”
　　蘇尋斟酌著這四句話，這四句話是出自《詩經·齊風·甫田》中的詩詞。
　　其意為孩子轉瞬間，便已成人。
　　蘇尋感覺心中愈發有些煩悶。想到曾幾何時棋盤幻象之中的四世天子，他忽然決定，去地府壹行，問壹問姬貴如今究竟怎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