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不是冤家不聚頭
　　就在衛浪雲剛剛壹個猛子紮出三丈多遠的水面時，“鐵血會”與“皇鼎堡”的大批追兵也已紛紛趕到湖邊，他們稍差壹步沒有截住衛浪雲，而這壹步之差，簡直就差得天下地下，不可以道裏計了。
　　“鬼頭判”太叔上君在壹呆之下，像瘋子壹樣暴跳如雷的狂吼道：“衛浪雲妳這小雜種，不要臉皮的窩囊廢，妳他奶奶就這麽六親不認的逃之夭夭了？妳還算不算江湖中人？是不是個角色？！”
　　湖水中，衛浪雲迅速劃動向前，他壹邊撥動水花，壹邊大笑道：“嚎妳他媽的吧，衛大少走也！”
　　喘著，“妖駝子”蔔敬之也氣急敗壞的道：“不好，瓢把子，不能就這麽讓他跑了呀！”
　　壹雙牛眼怒瞪得像要吃人似的，太叔上君怒叱道：“蔔老二，這全他奶奶是妳出的騷點子！”
　　蔔敬之當眾受斥，發作不得，他鐵青著臉，陰沈的道：“瓢把子，我未料到會是這等情勢……”
　　猛壹跺腳，太叔上君咆哮道：“沒料到，沒料到，妳就只有這句話來搪塞？”
　　臉上再也掛不住了，蔔敬之憤然道：“瓢把子用不著如此大發雷霆，回去之後，我自請處分便是——”
　　這時，“黑龍”俞戎壹看越鬧越不像話了，他挺身而出，道：“二位當家的，此時此景，二位自家爭執起來，未免不是時候吧？”
　　太叔上君怒道，“俞殿主，這是我家務事，請妳——”
　　壹揚臉，俞戎冷峻的打斷雙方話尾，道：“我不管是否妳們的家務事，我只知道不是自家人擡杠的時候，而這件紕漏若出了，我‘皇殿堡’的幹系恐怕更比妳們‘鐵血會’擔得大，如今姓衛的也已泅出五丈多遠啦！”
　　壹言驚醒夢中人，太叔上君不禁打了個寒噤，渾身冷颼颼的，他也猛的驚悟出自己的糊塗來，是的，放著眼前即將逃出掌握的強敵不管，卻竟壹個勁向自己手下們發火，這非但於事情毫無補益，更會鬧得兩頭全丟——壹頭丟了衛浪雲，壹頭丟了手下們的心，另外，“皇鼎堡”方面就越加難以交待啦，在這個節骨眼上，怎麽搞出如此離譜的舉動來？太叔上君恨壹咬牙，雙目如火般投註向仍在湖水泅泳的衛浪雲——全是他搞出來的名堂哪！
　　臉紅脖子粗，太叔上君在叫道：“會水的人馬上下水去追，其余的自己估量著功夫在水上飛掠試試，誰能擒住那小王八羔子我包賞黃金千兩！”
　　於是，壹則鐵律如山，二則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鐵血會”的人馬立即有壹半以上躍入湖中，另有幾個竟拔升半空，在淩虛往前追撲！
　　同壹時間——
　　“黑龍”俞戎搶到岸邊，雙手暴揮，也未見他的兩雙手是伸向身上何處，但是，卻在他手臂的揮動間，有條藍瑩瑩的寒光連續飛射，宛如壹溜溜帶著長長曳尾的流星！
　　嗯，其實那是壹雙雙尺許長的蛇頭鋼棱，因為俞戎待的手法太快，人們的瞳孔已來不及攝視它的形狀，在眼裏，只能分辨出蛇頭鋼梭的梭身所帶起的光芒——就那麽又疾又狠的，壹只復壹只的飛射向水中的衛浪雲！
　　怪叫壹聲，如壹條受傷的大魚般在水裏翻滾側騰，只見水花瀕濺，掀起壹蓬壹蓬的水珠，那溜溜寒光，便響著刺耳的“嗤‘”嗤’之聲，快極又險極的在他身體四周穿戳入水！
　　拼命的躲著，衛浪雲不禁心裏叫苦連天，水裏不比陸上，轉動起來十分不便，水的阻力牽制著不說，自家身上更受了傷，這壹陣撲騰，傷口可就更裂得狠了，水面上已經染了紅！
　　俞戎的暗器功夫可以說十分到家了，出手快若電閃，又準又狠，且他站在岸邊不動，發力穩定，再加上他那連續不斷，仿佛永無窮盡的蛇頭鋼梭壹只接壹只的奉送。業已身疲力竭的衛浪雲可確實吃不消啦！
　　現在，衛浪雲明白了俞戎何以並不飛身追趕自己的原因了——他不須移動身子，他有比移身追趕更好的方法！
　　假如，衛浪雲知道了俞戎身上攜帶的蛇頭鋼叉競有四十余只之多，只怕他更要叫若不叠呢…突然—壹—
　　衛浪雲泅出湖岸十多丈的身子猛壹痙攣，壹片血紅立即浮向水面，他沈了壹沈，又浮了起來，而在這壹浮壹沈之間，“鐵血會”方面的人馬已經可以看見他頸背處的肌肉上插著—雙閃亮亮的蛇頭鋼梭了！
　　太叔上君大喜欲狂的叫道：“打得好，兒郎們，姓衛的小王八羔子已經挨了俞殿主壹記重的啦，他跑不掉，大夥加把勁！”
　　在半空企圖截擊衛浪雲的幾個人——“雕花笛子”公冶羊、“公妖駝子”蔔敬之、“鐵令手”群二把頭、“無畏膽”巫朝忠、“破心槍”胡明泉與幾個功夫高的“鐵令手”不是因為距離太遠夠不上位置，便是數度俯攻落了空，他們正紛紛掠回岸邊換氣，但在水中泅泳的二十余名“鐵血會”的“鐵令手”——也就是“鐵血會”中頗有點本事而地位卻在壇主與二把頭之下的壹幹硬崽子們，全齊齊拼力朝衛浪雲身邊圍抄過去。
　　雙手互搓，太叔上君哈哈大笑，道：“他奶奶的，我還真以為姓衛的小王八羔子能逃掉呢，害得我捏了好壹把冷汗！”
　　他又側首向俞戎道：“俞殿主，妳幾下子玩藝可紮實得很哪，看情形，用不著我們兩個再親自動手，姓衛的便將成擒啦！”
　　獨目目光沈凝的盯視著湖裏的衛浪雲，俞戎冷漠的道：“現在就下斷語，未免還早了點，瓢把子，據我看，只怕事情不會這麽容易了結！”
　　怔了壹下，太叔上君不以為然的道；“不見得吧？那小王八羔子也已身受重創，妳沒看他在水裏那種吃力勁？況且，本會那二十來個‘鐵令手’全都圍上去了，他們可個個水性精熟呢！”
　　俞戎緩緩的道：“等著瞧吧、瓢把子，我們切切不可忘記衛浪雲的智慧超人，刁鉆詭異不比尋常，要擒住他，沒有這樣簡單！”
　　哼了哼，太叔上君不悅道：“便算不簡單，上壹次還不照樣被我們‘鐵血會’將他擒住了！”
　　神色壹沈，俞戎毫不客氣的道：“那是僥幸，瓢把子。”
　　勃然大怒，太叔上君憤憤的道：“這是什麽話？俞殿主，僥幸？我們費了多少心血，損了多少兒郎才將姓衛的弄到手？如說僥幸，那僥幸會是這麽個情形嗎？妳簡直太也豈有此理，不講是非！”
　　古銅色的面孔陡然變為赭赤，俞戎獨目中血光頓射，他瞪著太叔上君，卻又硬生生將壹肚子怒火壓下，冷峻的道：“有壹點瓢把子最好先搞清楚，俞戎是‘皇鼎堡’的人，並非瓢把子妳的手下！”
　　抿抿那其薄如刃的嘴唇，他又道：“是以瓢把子談吐之間，多少尚請略加斟酌，而俞某此來，乃是代表本堡齊堡主出使貴會，位同卿客，瓢把子若有不滿本堡之處，大可明著點出，俞某人卻決不受辱！”
　　壹下子像咽了個火熱的油炸刀子進嘴，太叔上君尷尬得吐又不是，吞又不行，就那麽僵窒當地，反答不上話來。
　　當然，“皇鼎堡”力雄勢大，且又在這件事情上將“鐵血會”拖下了水，日後休戚相連，禍福與共，太叔上君跟在屁股後頭巴結人家還只恐不及，又怎敢稍加得罪？縱使他自家火氣大，個性強，有時候會出言不遜，但真個到了緊要關頭他也不得不忍耐自制，寧受壹頓搶白，也不願意搞翻了“皇鼎堡”，如今俞戎把“皇鼎堡”的大帽子壓將下來，任是太叔上君氣沖牛鬥，滿肚子不服，卻又有什麽法子？只好幹瞪眼吃癟了！
　　“雕花笛子”公冶羊在旁壹看情形不對，急忙走上前來打著圓場，說：“唉，唉，自己人嘛，有什麽好爭執的呢？俞殿主，妳少說幾句不行麽？太叔瓢把子誰也知道他那火爆脾氣，有口無心，彼此為了某件事意見不同亦是常有的情形，都退壹步，不就結了？”
　　他壹邊說，壹邊連向俞戎使眼色、接著又笑吟吟的道：“瓢把子，妳看，姓衛的混帳業已被妳的手下團團圍住啦！”
　　僵硬的咧咧嘴，太叔上君算是也笑了壹下，他將目光移向湖面，可不是，他那二十余名“鐵令手”，果然已把衛浪雲圍在水中，而衛浪雲臉色白裏泛青，披頭散發，甚至連劃水的動作，都已那般沈重遲滯了！
　　心裏立即湧起壹股得意，太叔上君瞅瞅寒著臉的俞戎壹眼，像對自己又像朝著俞戎道：“我說吧，姓衛的小王羔子是逃不掉了，也不知吃了什麽迷糊藥，就有人還不相信，簡直把衛浪雲看成活神仙似的，難惹難纏了！”
　　太叔上君話裏有刺，俞戎如何體會不出？他面孔肌肉壹陣抽搐，獨目中又兇光閃射，公冶羊急忙暗中扯了他壹下，連連搖頭示意，深深吸了口氣，俞戎才勉強將壹把心頭火壓住。
　　低促的，公冶羊道：“我們自己留點意得了，俞殿主，準備著——”
　　微微頷首，俞戎索性將外罩的長衫斜襟敞開，現露出圍在腰間的壹條寬闊皮帶來，這條皮帶是特制的，上面密密縫連著四十個窄窄皮鞘，如今皮鞘中尚插著二十只藍瑩瑩的鋒利蛇頭棱，另外的二十只，在先前已經發射出去了，而發射出去的二十只蛇頭梭裏，便有壹只正插在衛浪雲的身上！
　　這時－－－－
　　太叔上君也無暇再爭執了，他與“妖駝子”蔔敬之、“無畏膽”巫朝忠、“破心槍”胡明泉及另五名修為頗高的“鐵令手”壹字排列岸邊，所有人全監視著水中的變化，隨時準備淩空飛撲—壹湖水固然是清澈澄碧的，但也是寒冷刺骨的，衛浪雲浮沈其中，加上壹身的新創舊傷，那等味道可就不十分的難消受了，他早已註意到岸上敵人擺出的撲攫陣式，也更留心團團圍在四周踩著水的二十余名對頭，在方才那片刻的泅泳翻騰間，他業已想妥了壹條脫身之計。
　　壹面暗裏輕輕以腳踩水，衛浪雲邊大聲喘氣，拉開嗓子沙啞的高叫，道：“妳們這算什麽？真個要將人逼上絕路麽？”
　　二十余名水中大漢緩慢而小心的往內圍攏，每個人手上的兵刃攪動著水花，時而閃亮起壹溜寒芒！
　　岸上，太叔上君大吼道：“妳束手就縛吧，衛浪雲，妳沒有任何機會了，僅有白癡才會繼續做掙紮。那只是白費力氣，多吃苦頭！”
　　衛浪雲雙手用力撥打著水花，高聲尖叫道：“不，我寧可淹死也不屈服…妳們休要做那美夢！”
　　太叔上君厲喝道：“衛浪雲，妳不要傻，妳若死了，也不過白搭上壹條性命而已……”
　　在水裏浮沈著，掙紮著，衛浪雲兩只手拼命向空中抓舞——他竭力做出壹種疲累不支的狀態來，壹邊又嗆了幾口水，劇烈的咳嗽又慘烈的大呼道：“妳們不要妄想……我……我決不認輸……妳們……抓不住我……沒有什麽大不了…至少二十年又是壹條……好漢……我……我變了鬼會……找妳們……這群畜生……畜生……算帳了！”
　　—看衛浪雲似是支持不住要沈下水了，太叔上君不由急得壹顆心也提到了喉嚨上，他怪叫道：“快，快上去擒住他，妳們這群呆鳥，還瘟在那裏看什麽把戲？”
　　於是，那浮圍在衛浪雲四周的二十余名“鐵令手”立即迅速撥水往中間泅進，同壹時間，“黑龍”俞戎卻緊張的低語公治羊，道：“公冶兄，我們註意壹壹那小子可能使詐！”
　　公冶羊壹雙如鷹也似的眸子定定註視在水裏掙紮浮沈的衛浪雲身上，微微點頭，冷峻的道：“不錯，我也覺得有點怪。”
　　湖水裏，就在那二十余名精通水性的大漢甫始遊近的—剎，衛浪雲已雙手猛往上插，嘴巴裏發出壹陣“咕嚕嚕”的嗆水聲，整個身軀痙攣幾下，突然連腦袋也沒入水中！
　　岸上，太叔上君狂吼道：“—群飯桶，他業已沈下去啦！”
　　動作有如閃電，“黑龍”俞戎雙掌倏翻，藍光猝映，只只蛇頭鋼梭已帶著炫亮的尾芒飛射水中，只見水花：“噗”“噗”激濺，卻不知傷著了衛浪雲沒有，他已在鋼梭飛臨前的瞬息埋入水底！
　　這時，二十余名“鐵會血”方面的“鐵今手”也紛紛翻臂翹臀，個個潛遊湖底，頓時水花灑揚，“嘩啦啦”的撥水之聲響成壹片！
　　猛—跺腳，俞戎恨聲道：“糟極！”
　　公冶羊壹怔，忙問道：“怎麽回事！”
　　俞戎獨目暴睜，道：“鐵血會的人潛入水中，雙方壹搞混，衛浪雲正可乘著混亂逃之夭夭，而水底人影模糊，難分敵我，間接也牽制到岸上我們的暗器無法出手！”
　　呆了壹下，公冶羊急道：“糟糕，怎不早點想起來這廝的詭計？”
　　俞戎怒道：“我若早點想起來，他也早就逃不掉了！”
　　是的，武林中的高手，不但功夫要強，反應也要快，否則，差之毫厘，便謬之千裏了，如今的情形正是這樣，只因俞戎晚了壹步才猜透衛浪雲的心計，整個局面就馬上大大的不同啦……壹邊，太叔上君聽得清楚，他哼了哼，仍然和先前壹樣，不服氣的道：“二位何苦老朝壞的地方想？事情並不見得就會像這樣難以收擡，二位不可忽視本會在水底尚有二十來個大活人呢！”
　　俞戎缺了壹半的左耳往上抽動了壹下，他憋了壹口氣沒有吭聲，公冶羊只好苦笑，道：“瓢把子，姓衛的眼前使這壹手，確是叫人擔心啊……”
　　搖搖頭，太叔上君道：“沒有什麽好擔心的，公冶羊，說不定這小王八羔子是真的因為傷重力竭才沈下去的……”
　　宛如故意要給太叔上君壹個下不來臺，就剛剛接在他的話尾，突然壹色慘厲又窒悶的叫聲傳來，湖水裏，壹名大漢猛的翻騰了壹下，然後，背脊朝上的俯著身體飄浮起來，這人四周，水全染成了朱紅！
　　水花飛濺中，又兩名“鐵令手”自底下冒出，其中壹個甫壹出水，便驚恐的大喊起來，道：“不好了，魏老四吃那姓衛的擺平啦！”
　　另壹個“噗”的吐出壹口水，抹著滿面淋漓的水珠子，叫道：“瓢把子，姓衛的水底好兇狠哪，像條活龍！”
　　太叔上君不禁又羞又怒又驚又氣，恨不能也壹頭鉆進水裏——可惜他不識水性，他狂叫道：“妳們全都是吃飯拉屎的廢物？他奶奶二十多個圈不住人家壹個？還有臉冒上水來，雞毛子喊叫？”
　　那水上的兩個“鐵令手”還來不及回話，湖波湧蕩，老天，又有壹名紫衣大漢四仰八叉的浮上水面－－－－竟是被活開了腔，五臟肚腸全拖在水裏，尚在蠕蠕浮動著呢！
　　太叔上君剎時面色鐵青，呼吸急促，兩只牛眼全直，他雙掌握拳，壹顆判官頭上青筋暴起，在滿口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中，他尖吼道：“給我下去宰，死活不論！”
　　那兩名“鐵令手”雖說早已心驚膽顫，但又不敢稍有違令之處，二人苦著臉微弱回應，再次潛入水裏。
　　“嘩啦啦”水花又響，十幾個“鐵令手”紛紛升出水面換氣，雖然每個全是滿臉水漬，但卻也掩不住他們臉上的驚懼與恐悚，十幾人壹升上來，馬上叫嚷成了壹片：“瓢把子，我們怕圈不住對方了……”
　　“剛才又有三個弟兄被他宰啦……如今屍首還沈在下面……”
　　“請馬上再派幾個好手下來吧，瓢把子，我們這些人根本連人家身邊也挨不近去……”
　　“姓衛的水性太強了……瓢把子，我們治不了他……”
　　“瓢把子，妳沒見他手中那把尺多長的彎鋤刀，狠啊……”
　　雙手亂揮，太叔上君暴跳如雷，道：“叫，叫！叫妳們的驢鳥！他奶奶的妳們就只會叫！通通給我下去再抓，壹定要擒住那小王八羔子，否則回去之後壹律嚴辦！”
　　十幾個狼狽不堪的“鐵令手”不由面面相覷，作聲不得，從他們又呆又驚的面孔上，可以看出他們發自心底的畏怯與怨恚，但，他們卻又有哪壹個膽敢反抗頂辯？
　　就在這十幾位仁兄進退維谷之際，水波忽湧，天爺，方才才下去的那兩個“鐵令手”又已臉朝下，背朝上的浮了起來，壹個的半邊身子幾乎與另壹半分了家，壹個的腦袋齊頭斷了三分之二，只剩壹根血筋在系搭著了，浮在水裏搖搖擺擺的好不嚇人！
　　壹見這等情景，那幾十個“鐵令手”不禁越加感到“免死狐悲”的哀戚恐懼，每人全都傻了！
　　努力吸了壹口氣，太叔上君大吼道：“發什麽呆？還不給我下去抓人？”
　　突然———
　　“黑龍”俞戎側移壹步，冷冷的道：“且慢！”
　　太叔上君雙目突出，厲聲道：“妳又有什麽高見？俞殿主！”
　　俞戎生硬的道：“武功方面，妳的‘鐵令手’們與衛浪雲相差太遠，水性方面，他們更不是衛浪雲對手，眼前接二連三死亡了這麽多人，但姓衛的又幾曾傷到壹根毫毛？這是鐵錚錚的事實，無庸爭辯，瓢把子，妳硬逼著妳的手下到水底去和姓衛的鬥，用壹句最通俗的俚語來講，只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明知沒有效果，又何苦強迫他們白白犧牲？”
　　呼氣如火，太叔上君憤怒的道：“以妳說，便任由那小王八羔子揚長自去麽？”
　　俞戌凜烈的道：“我並沒有這麽說，瓢把子，但我認為應該變換壹種較為有效的方法，不能再這樣胡搞下去！”
　　哇哇怪叫，太叔上君咆哮道：“什麽？我們費了這多心血，損了我這麽多人命，妳卻稱它是‘胡搞’？俞殿主，妳不妨來試試看，我倒要瞧瞧妳是怎麽個‘正經’辦法！”
　　俞戎獨目如電，大聲道：“當真？”
　　太叔上君用力頷首，厲聲道：“自然當真！”
　　冷冷—笑，俞戎傲然道：“如此，俞某人暫時放肆了。”
　　壹揮手，太叔上君寒著臉道：“請便！”
　　踏上壹步，俞戎斷然叱道：“水裏的弟兄散開成壹個大圓！”
　　可以聽到那十幾個尚在水裏浮沈的“鐵令手”同時籲了壹口大氣；他們異常合作的立即向四邊遊開，踩著水，布成壹道疏疏的圓陣。
　　俞戎點點頭，高聲道：“請妳們指出，那姓衛的在水底下的大概位置！”
　　十幾個人馬上紛紛用手指點——
　　雖然指的位置是不可靠的，但大略在他們的印象中不會上差太遠，於是，每當這十幾個“鐵令手”的手指朝水下的方面壹指，幾乎快得像壹抹抹流光，“哢嗤”連聲，岸上的俞戎已又準又狠的將蛇頭鋼梭射入水中，只見水花壹股股的濺灑，壹溜的寒電便暴雨也似成串飛穿而落！
　　當第壹只蛇頭鋼梭飛出，到後壹只脫手，僅是人們眨眨眼的時間，而在這短促的時間裏，壹切情況便開始發生又歸向寂靜。
　　每壹雙眼睛全專神凝註著水面，個個屏息如寂——壹他們都希望衛浪雲的屍體，或者受了重傷的身子浮上水面，從腦海裏都期盼著這壹幅景象——壹壹幅衛浪雲無告無助，束手就縛或屍橫命斷的景象，他們迫切的預期著俞戎方才那壹陣如雨的鋼梭能奏功致果，他們這實在不敢想像假如衛浪雲逃走之後將會引來的巨大風暴，而那不僅是風暴的壓力，更無法承擔的，是風暴來臨之前的精神上的負荷……良久——
　　再也忍不住了，公冶羊湊近了點，緊張的道：“呃，俞殿主，看情形似乎不大妙……”
　　俞戎內心也是怔忡不安，但表面上卻冷沈如故的道：“且慢下斷浯，公冶兄，再等壹會。”
　　望著湖面幾具飄浮不定的屍體，而水中的些紅血跡漸漸淡散，動蕩的漣猗也緩緩趨向平靜，湖水依舊壹碧如藍，澄澈明凈，但是，衛浪雲的影子卻絲毫不見出現！
　　焦急與煩躁開始浮映在人們的臉孔上，以至將那壹張張原來剽悍橫蠻的臉孔也改變得恁般軟弱又惶惑了，“鐵血會”與“皇鼎堡”的人全僵立在那裏，絕望像壹條毒蛇般啃嚙著他們，令他們俱皆不由自主的浸融於顫栗不安之中又過了壹陣子壹—
　　“黑龍”俞戎終於嘆了口氣，沈沈的道：“他可能已經逃掉了。”
　　公冶羊也搖頭道：“壹定的，沒有人可以在水底潛伏這麽長久的時間而不上來換氣——除非用內家的‘閉氣法’，但這必須具有極高的內家修為才能做到，而且，只要受了傷見了血便沒有辦法固脈閉息，那樣根本提不住氣，姓衛的既然這麽久沒有上來，恐怕是逃走了壹壹”
　　忽然雙眼壹亮，他又期冀的道：“但是，說不定這小子已淹死在湖底了。”
　　冷冷的，俞戎道：“不要臆測，更不要猜疑，公冶兄，我們需要肯定的答案，或是死了，或是逃了，我們不能憑空推想！”
　　苦笑壹聲，公冶羊道：“事實末明，除了推想之外，又有什麽法子？”
　　俞戌陰沈的道：“我看還是再做壹番努力，盡盡人事……”
　　壹邊，太叔上君冷冷的道：“如何努力法？”
　　俞戎看了這位“鐵血會”的瓢把子壹眼，淡漠的道：“很簡單，叫妳的人再潛進水裏搜查壹遍！”
　　冷笑壹聲，太叔上君道：“說來說去，原來俞殿主的錦囊妙計也和我先前的辦法壹樣：叫我的手下潛入水中行動啊！”
　　勃然大怒，俞戎厲聲道：“瓢把子，妳這是存心挑剔於我麽？”
　　壹挺胸，太叔上君強硬的道：“只是說我心中想說的話，俞殿主，這該沒有人可以限制我，杯葛我吧？至少我太叔某人有這點權利！”
　　吃力的忍住氣，俞戎道：“瓢把子，希望在這件事情告壹段落之後，我們好好的在本堡齊堡主面前分明責任！”
　　太叔上君狂笑壹聲，道：“當然，莫不成我還含糊什麽？”
　　俞戎冷森的道；“這樣最好！”
　　皺著眉頭，公冶羊忙道：“大家都息息火，忍忍氣不行麽？眼前的紕漏還沒有補上，我們自家又吵了起來，說出去也是笑話哪，俞殿主，瓢把子，我們大夥多想想法子，看看怎麽再搜尋壹下才是……”
　　太叔上君翻翻眼珠，道，“老實說，事到如今，我認為十有八九是沒有希望再找到姓衛的了，但二位若有什麽妙策，我是壹力支持。”
　　先前，太叔上君還口口聲聲說可以擒住衛浪雲，硬是充滿了自信，只是壹轉眼，他的論調竟又完全反了過來，這其中的關鍵便全在於俞戎到未了暫時接過了指揮權，用他的方法來搜擒衛浪雲——換句話說，他也等於接過了責任，雖然等到他用他自己的法子來對付衛浪雲的時候也已失去了最佳機會，但太叔上君卻不管這些，就這幾句話，他已將自家的疏忽與失責壹股腦推到俞戎身上了……當然，俞戎是不會想不到這些的，而越是想到，心中的怒火便越發不可抑止，他古銅色的面孔冷沈如鐵，猛然揮手，向水中的十多名“鐵令手”喝道：“妳們潛入湖底給我搜！”
　　十幾名“鐵令手”余悸猶存，全都惑疑的目註太叔上君，太叔上君哼了哼，大聲道：“妳們聽見俞殿主的指示了？”
　　這時，那十幾個“鐵令手”才各自翻身潛入水下，湖面上，又再湧起波波水紋漣漣漪漪。
　　半晌——宛如三年般長久。
　　壹個個“鐵令手”濕淋淋的自水底下冒升上來，但十幾個人的答復卻全是相同的，沒有衛浪雲的蹤跡！
　　“黑龍”俞戎憤怒的道：“妳們可曾仔細搜查過了？”
　　“鐵令手”中，—個肥頭大耳的角色連忙委屈的道：“回俞殿主，湖底下十分平坦，除了有少數巖礁便只有壹些水草藤蔓，再就都是泥沙了，我們十幾個人四處去找，大約總潛遊了周圍百多丈方圓，確實沒有看到姓衛的蹤影……”
　　另壹個瘦削的仁兄也接口道：“除了我們先前沈在湖底的那三個人，他們的屍體仍然在原處未動。”
　　惡狠狠的瞪了那瘦子壹眼，俞戎叱道：“廢話！”
　　雖說如今“鐵血會”不得不抑承“皇鼎堡”的鼻息，但是，“鐵血會”卻終究不是和“皇鼎堡”屬於壹個體制，易言之，“鐵血會”並非“皇鼎堡”的支派或分幫，“皇鼎堡”對他們在表面上就不可以像對下屬般叱來喝去，而俞戎現在卻這樣做了，頓時那十幾個“鐵令手”面露忿然不服之色，岸上，“鐵血會”的人自太叔上君之下，也不禁個個沈下臉來！
　　壹看場面不對，公冶羊不由急急丟了個眼色給俞戎，邊迅速移轉話題，大聲道：“瓢把子，姓衛的小子便算他逃了，可知道他如逃到對岸有哪幾條必經之路？說不定我們還可預先埋伏好加以攔截！”
　　太叔上君嘆了口氣，道：“湖對面是‘龜中嶺’的嶺腳，樵徑險道與隱秘出路何止千百？而那嶺上嶺下又生滿了密密黑松，藏進個千軍萬馬也毫無形跡，—個人走進去更如細針落海，又到哪裏找去？何況時間上也來不及了，等到我們翻山越嶺抄了過去，姓衛的早就出去幾十裏啦……”
　　無奈的搓搓手，公冶羊失望的道：“也就是說，無法可施？”
　　太叔上君沈重的道：“我是無法可想了。”
　　頓了頓，他又道：“但是，我奇怪他是怎生逃出來的？他既未曾上來換氣，又不能施展‘閉氣法’，他是如何走掉的呢？而整片湖水全在我們監視之下……”
　　沈悶了好久的“妖駝子”蔔敬之也迷惑的道：“而且，湖底也沒找到他的蹤影……”
　　太叔上君訥訥的道：“莫非——壹他化了不成？”
　　幹笑壹聲，公冶羊道：“這是不可能的……可是，實在也無法解釋姓衛的是用什麽詭計逃掉的……玄，太玄了……”
　　頹然長嘆，太叔上君道：“玄不玄我倒不在意了，我只是擔心，他這壹走，日後恐怕麻煩就大羅，這小子是斷斷不會善罷甘休的……”
　　公冶羊呆了呆，事實上如此，他也無法找出話來安慰對方，無意識的撚了下的山羊胡子，他只好打氣道：“這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瓢把子，無論有沒有今天的這件事，我們遲早也會和‘勿回島’幹上——只要我們是站在壹條線上，反正是這樣了亦無須患得患失，憑我們的力量，也沒有含糊他們的必要，唯壹令人遺憾的是——呃，我們計劃未曾得手，火並的局面來得早了點而已……太叔上君笑道：”這壹打起來，恐怕就要鬼哭狼嚎了……“公冶羊籲口氣，道：”江山原不是這般易得的，多少總要付出點代價，是麽？“太叔上君興味索落的道：　”怕就怕……得不償失啊……“不悅的撚了撚胡子，公冶羊道：”這卻是瓢把子過慮了，如果盤算壹下，真個會得不償失的話，這武林盟主的大位，我們還去爭它作甚？自然有搞頭我們才去鉆營費力了，否則，不全成為楞頭青啦I“低喟壹聲，太叔上君道：”我這好有壹比——勢成騎虎，欲罷不能了。“公冶羊沈默著不再說話，俞戎也寒著臉沒有吭聲，”妖駝子“蔔敬之適時走上前來：”瓢把子，可要收兵回去？“點點頭，太叔上君無精打采的道：”不回去又怎的？這裏也無甚好戲可瞧了……“於是，　蔔敬之先令眾人壹幹傷亡收拾妥當了，又召回湖中的十幾名”鐵令手“，然後隨同太叔上君等人轉身離開。
　　山湖仍然無波，千頃碧綠，它安詳得就和多少年來的安詳—樣，找不著絲毫痕跡能證明這個地方曾經在不久之前曾發生過壹場血淋淋的拼戰，甚至連水中的魚兒也已浮上湖面來窺探這無奇不有的大千世界了……”鐵血會“與”皇鼎堡“的人們正垂頭喪氣的的緩緩走遠，但是衛浪雲呢？他到哪裏去了？
　　長久居住在某壹種特殊環境下的人，總會有幾樁在那種環境下適應其生活的獨特技能，譬如說，世居山野的人會狩獵，懂得運斧采樵，也分辨得出某些野生動植物的性質及用途，久住城鎮的，深得鉆營取利之道，明白能更趨豐足榮華，而在水涯或是海邊住長了的人，便會曉得怎樣結網捕魚，摸蚌養蝦，以及壹用什麽方法在水裏求得較為適當的生存。
　　現在，衛浪雲便正是如此了，他知道自己身上創傷累累，且已精疲力竭，敵人非但人數上占足優勢，壹個個也頗有幾分能耐，最令人憂慮，是他們全具有必將得之的企圖與決心，因此，衛浪雲自家清楚，他是斷斷不可與對方硬拼硬幹的，在壹再思考之下，終於使他采取了壹條不十分有把握的脫身之計——”混水摸魚“！他故意裝成無法支持，將要沈溺的形態，誘使包圍在四周的二十多名”鐵令手“合擁而上，造成—團混亂，然後，他潛入湖底，以身上暗器”旋頭鍘“在水中攻擊敵人，當然，衛浪雲久居海島，大風大浪見得多了，水性之佳，自是那二十來個”鐵令手“中任何壹人所難比較的，縱使如今他的體能狀況不佳，對付起那二十來個”鐵令手“來卻仍然遊刃有余，正像那些”鐵令手“們所說，水裏不比陸上，不但行動方面受到極大限制，無論視力、身體機能的適應也完全和在陸地上的情形大大不同，在陸地上，這二十來名”鐵令手“面對衛浪雲眼前的傷弱之身，或者尚可將他勉強牽制住，可是壹到水底，就決不是那麽壹回事的了，衛浪雲就乘這些水性不如自己的敵人，潛入湖底之後立即展開斬殺，以他精湛無比的水性來說，這並不是壹件困難的事，而就在他數度砍劈，令對方損兵折將之後，那些心驚膽顫的”鐵令手“們便紛紛四散上浮了，在這個空檔裏，衛浪雲將懷中的特制機關毛筆取去，射掉筆毫，灑出磷磺，把筆尾旋掉，吞入裏面隱藏的金色補藥丸”十五頓“，待這雙大型毛筆成為中空之後，他又用水洗沖了壹下，而恰在此刻，另兩名先前浮升水面的”鐵令手“剛巧又潛遊下來，於是，怨不得衛浪雲心狠，只怪那—雙仁兄晦星照頂，在眨眼間，衛浪雲用壹種專門在水底施展的獨特暗器手法”瓢波魚“將他的”旋頭鍘“發出，那兩名”鐵令手“甚至連對方的影子都未曾瞥及，便在同壹時間雙雙歸了西天！
　　當時，衛浪雲沒有再做絲毫停留，他掌腿並用，以他所能施展出的最快速度拼命遊開，而從潛水以來，他便沒有浮上來換過—口氣，任他功夫再高，水性再強，也幾乎承擔不住窒息的壓力了，肺部擴張，內臟收縮，逆血往上反湧，連腦袋都宛如要爆裂開來，他以最快的身勢溜遊出去幾十丈之後，靜止不動，讓身體平緩的浮飄上去，事實上，他並沒有真個全部冒出水面，他是仰躺著的，僅僅嘴鼻部分接近水面而已，這時，他嘴裏早已含咬著那管也已中空了的毛筆，筆管剛好伸在湖波之上，清新的空氣，便由中空的筆管流入他的肺部了，由那露出水面的壹點筆管子那麽細微又窄小，加以湖波的水紋漾動，反折光線，令人們的視覺產生錯誤的眩幻，所以根本便極不可能被發現，衛浪雲久處海島，這點竅要他是十分明白的，因此，他就借著口中筆管來做呼吸的工具，同時小心翼翼又傾以全力的往對岸潛遊，等到”鐵血會“與”皇鼎堡“那邊的仁兄們爭完了，再度入水搜尋他時，他已差不多快要抵達”龜中嶺“的嶺腳了。
　　這壹段逃亡的途徑是艱辛又痛苦無比的，更充滿了至極的驚險與磨難，但是，他總算安然脫險了，就在那邊岸上”鐵血會“與”皇鼎堡“的追兵們鎩羽而歸的前後，衛浪雲也氣息奄奄的好不容易泅水到”龜中嶺“下！
　　現在，他吐掉了口中咬著的筆管，就像個死人壹樣濕淋淋的趴在小塊隱於雜草中的砂地上，頭發披散著，衣衫也破碎不堪，水混著血註下滴，新的傷口與舊的傷口全部咧開了嘴，而那些累累的傷痕也已吃湖水泡成浮腫虛漲，又是血又是肉的壹團模糊了……衛浪雲已處在半暈迷的狀態中，他覺得整個架骨全似散了，那等虛乏，那等軟弱，又那等僵木，像飄蕩在雲霧中，悠悠晃晃使不上力，就連壹雙眼皮，也像重逾萬鈞，任怎麽撐也不撐不開了……暈天黑地，也不知過了多久，壹陣陣的寒冷侵襲著他，這陣陣寒冷簡直就能凍進人的骨縫子裏，猛壹個哆嗦，嗯，　浪雲總算蘇醒過來，他有些茫然的張著眼凝視前方而前面只是壹片濃濃的黑暗，腦袋裏空洞洞的，心房裏霧蒙蒙的，　他宛如剛才遊魂歸竅，壹下於竟記不起來，這是怎麽回事了……又閉上眼，衛浪雲慢慢的呼吸，慢慢的回憶，唔，很快的他便將壹切記起，當然，他也想到這裏是什麽地方了，但是，像方才那壹剎間的迷蒙蒙卻反倒好了，如今壹旦清醒過來，固然所有經過全似歷歷在目，可是身上的創傷也就馬上抽心入髓的疼痛起來，這種痛苦，是巨大而尖銳的，像有個可惡的精怪在他肚子裏用力扯絞他的五臟六腑，從骨頭裏朝外痛，滋味難嘗透頂！
　　心在怦怦的跳，太陽穴在噗噗的蹦，周身的血管也粗漲，衛浪雲咬牙切齒，不叫自己呻吟出聲，只是不停的默默咒罵：”殺千刀‘鐵血會’……天雷劈‘皇鼎堡’……“喘息了好大壹陣，衛浪雲才覺得稍稍好過了壹點，他艱辛的用那兩條又麻又冷，幾乎不像屬於他的手臂撐著砂地，吃力不堪的將自己俯臥的身上轉了過來，而這輕輕壹轉動，全身的痛楚又差壹點使他再度扒了回去！
　　扭曲著臉，衛浪雲勉強坐好，他大大的喘了幾次，然後，十分苦澀的環首四瞧，老天，如今竟已是晚了。
　　舔舔唇，味道是腥膻膻的，木生生的，仿佛還有些腫，衛浪雲又忍不住罵了壹聲，這壹罵，才又發覺自己左邊肩頭相連的肌肉裏，尚插著壹只蛇頭鋼梭，幸好只鋼梭入肉的位置稍微偏了三分，否則，只怕早就插進後頭頸了，他恨恨的吐了口唾沫，雙手也用力緊拉了壹下。
　　”好吧，隨妳們糟塌吧，反正我是‘虎落平陽’，‘龍遊淺水’，只不過，這種局面不會維持太久，等我再回來的時候，咱們這筆帳可就要從頭到尾細算壹番了……“心裏喃喃罵著，衛浪雲試著站起來，他壹再顛跌，終於搖搖晃晃的站立，痛苦的吐了口氣，又忖道：”媽的，想不到這身子竟折磨到如許地步，自己看自己，也忍不住要壹灑同情之淚，上天保佑，但願我還有機會出出這口鳥氣……“嘀咕著，衛浪雲開始艱辛的移步離開這裏，這種緩慢又笨拙的移動，在常人來說，也已不屑壹笑，但在眼前的情形下，衛浪雲卻已盡了他最大的力量，費了他無比的精神，就這麽蝸牛似的寸寸前進，壹動壹喘，壹動—顫，當他苦不堪言的來到”龜嶺“半中腰的時候，在他的感覺上，宛似已走遍大半個天下了……實在已沒有辦法再支撐下去，衛浪雲咬著牙，磨蹭著找到壹處較為茂密隱蔽的黑松樹林，也不管地下凸凹不平，潮濕晦黴，順著身子便側倒躺下，而幾乎剛剛躺下，便暈沈沈的甚麽也不知道了。
　　說不出是在壹種什麽樣的特殊刺激下驚醒了他，可能是照到臉上的朝陽，也可能是爬在身上的小蟲子，也或許是傷口的疼痛、夜來的寒冷，但總而言之，衛浪雲是蘇醒過來，而且，十分突然的蘇醒過來。
　　他猛的睜開眼，初升的陽光金爛爛的映射在他的臉龐上，強烈的光線，刺得他雙目生痛，於是，他又立刻閉上，可是，在他的感觸裏，卻覺得似乎有什麽不大對勁，雖然他在方才的壹睜眼中，除了那炫目的陽光之外並沒有看得清什麽，但他卻興起壹種尷尬又窘迫的反應，仿佛是，好像赤身露體處在眾人炯炯視線之下的情形壹樣，那等別扭勁簡直就甭提了……沈重的將臉龐側開了壹點，衛浪雲再壹次慢慢，將眼皮睜開，而這壹睜開，他總算看清了面前情景，但壹看清楚，他險些就哭出聲來，映在他的瞳孔中的，是壹雙人腳，不，不止壹雙，兩雙、三雙、四雙、五雙……老天爺，竟有九雙之多，將他團團包圍在中間了！
　　嘆了壹口氣，衛浪雲定了定神，順著那些雙人腳朝上移望，第壹個印象告訴他的，這些人全部穿著相同的服裝——深青色長袍，內襯同色短褲，齊兩肩縫口處綴連著壹道、兩道、或三道寬邊金線，於是，不用再往上看那些張臉了，衛浪雲悲哀的露齒苦笑，這種裝扮，普天之上只有壹個江湖團社是如此——”六順樓！“他不看人家，人家卻由不得他，輕輕的，壹個人蹲下身來，面對面的向他俯視，這個人，生得大耳垂輪，鼻直口方，模樣到是十二分的威武莊嚴，他掇肩縫口虎虎赫赫的綴縷著三道寬邊金錢，此刻他開了口，語聲是相當的和緩友善：”朋友，我們是‘六順樓’屬下的弟兄，看妳的穿戴神情，約摸也是武林同道，方才我們發現了妳，卻—直不敢打擾，等妳自己醒轉，好歹總算醒過來了，老實說，我們還真怕妳就這麽永遠睡下去了呢……“喉頭壹陣癢，衛浪雲嗆咳了兩聲，他急促的喘了半歇，才好不容易抑止下來，清清嗓子，他沙啞又幹澀的道：”妳們各位，呃……是‘六順樓’的好漢？“那方面大耳的仁兄壹頷，道：”大概朋友妳也有個耳聞了？“有些發噱的感覺，但衛浪雲明白此時此景他是絕對不能笑出來的，強忍住這種感覺，他孱弱的道：”‘六順樓’名滿天下，威懾武林……只要在道上混過幾天的，還有誰能不曉得貴樓的大名？“對方微微壹笑，道：”在下乃‘六順樓’淡臺大當家麾下‘三道金’庸士，諢號‘飛釣流星’，姓名上唐下明，敢問朋友尊諱？“吸了口氣，衛浪雲扯謊道：”呃，不才姓田叫田展。“點點頭，這唐明和煦的道：”田少兄，在下可否請問壹下，少兄妳是為了什麽原因叫人傷成此等模樣？又孤身躺在這‘龜中嶺’荒林裏？“衛浪雲的反應是快速無比的，他早已判斷到對方會有此壹問，於是他先苦著臉嘆了口氣，啞著嗓子道：”實不相瞞，唐老哥，這檔子麻煩說起來也是不才我的沖動所至，三年之前，我與我的壹個遠房表妹訂下了親，說好三年之後我由外地學藝出師回來再行成婚，但哪裏知道我辛苦練好了壹身本事，眼巴巴的趕回來，我那沒有良心的表妹卻嫁了別人，妳想想，這口冤氣我又怎生咽住隱下？因此我在暴怒之中，亦未顧慮後果，便三不管的找上了她與她那新夫婿的大門，和那個奪人妻室的王八蛋壹朝面，三句話沒有談攏，我就首先動了手，可是，唉……又怎知道那個小子非但武功比我更強，而且還有極大的靠山呢！這壹打起來，說劇烈呢卻也相當劇烈，好歹麽我也撐了幾十招，到了後來，終究不是那混蛋的敵手，吃他傷了這且不說，在我與他拼鬥的當兒，他的壹幹狐朋狗黨竟也聞風聚集，這壹見我吃上癟，豈能不乘機揩油，打我這個落水狗？簡直就像壹窩野獸，他們直將我傷成這等模樣，就險些連我的屍也分了，天可憐見地，在最後關頭，我仍能鼓起余勇，拼命突圍逃出，涉山過水，披荊斬棘，好不容易逃至此地，故再也支持不住暈了過去，現在，便是老哥妳所見到的這副狼狽像了……“深沈的壹笑，唐明道：”真是令人不平……少兄，那麽傷了妳的那人是誰呢！“毫不思索，衛浪雲順口溜出：”徐修雙！“
　　兩條劍眉壹皺，唐明道：”徐修雙？‘陰陽劍士’徐修雙？“放作訝然之狀，。衛浪雲驚問：”妳，妳認識他？妳們是朋友麽？“搖搖頭，唐明平靜的道：”妳放心，少兄，在下我與那姓徐的毫無淵源，非但毫無淵源，說起來，我也對他頗不欣賞！“裝成十分慰藉釋懷的樣子，衛浪雲以手撫心，喃喃的道：”這就好了……這就好了……可嚇了我壹大跳，我還道又已落進那姓徐的手心了呢……“唐明低沈的道：”那麽，妳壹定也清楚姓徐的後臺乃是‘鐵血會’了？“嘆口氣，衛浪雲道：”不錯，唉，壹個徐修雙我也已招惹不起，再加上他有這麽強硬的後臺，我就更是無力為敵了，看樣子，我這冤屈是無處可伸，命裏註定原該屬於我的老婆要被他搶去啦……“雙目倏寒，唐明道：”少兄，不是我指責妳，妳也太沒有骨氣了，徐修雙果然有兩下子，‘鐵血會’也實力強，但這卻並不是說他們天下無敵，在妳看來，他們或者已經頂上天了，但是。在我們‘六順樓’眼裏，這些人卻也並不見得有什麽大不了！“低語的，衛浪雲道：”話是不錯，但可惜我不是妳們，我不是‘六順樓’的人，也沒有妳們這種強有力的朋友撐腰啊…“唐明略—沈吟，緩緩的道：”說真話，本來我可以幫助妳出這口氣，但眼前的形勢卻不許可，我們這次出來，乃奉大當家的諭令，為了另兩樁重大事故，否則，妳這件小事，我包管能替妳解決！“衛浪雲心忖道：”我的老爹，用不著妳們操心了，各位還是早點上道的好……“他口裏卻失望的道：”各位這等雲天高誼，乃是我做夢也夢不到的……，也算我運氣不佳，只有日後再借重各位的大力了……“唐明亦有些遺憾的道：”非常抱歉，少兄，不過我建議　妳最好找個地方把傷先養好，有了壹副強壯的身子，才是　真正的本錢，等過壹些日子，妳可以到‘六順樓’去找我，我定然設法助妳出這口氣！“衛浪雲滿臉感激涕零的樣子！
　　”萍水相遇，陌路初交，竟得唐老哥如此慨助，厚恩大德，簡直如同再造，不才我這壹輩子是銘感不盡了……“受用十分，唐明卻連忙廉虛的道：”路見不平，自然拔刀相助，這是我們武林中人的本色，少兄又何必如此客套過譽呢？“就在這時，另壹個臉肉橫生，紅鼻掀唇的醜惡大漢突然踏上壹步，聲如破鑼般道：”唐大哥，我有壹句話想向大哥妳稟報。“唐明看了那人壹眼，道：”什麽話？“
　　醜惡大漢用懷疑的眼光瞅了瞅地下的衛浪雲，宏烈的道：”我們對‘鐵血會’的底已下過壹個多月的采探功夫了，壹般內情也大略知曉了不少，據我們所知，那‘鐵血會’鐵忠壇‘的壇主，’陰陽劍士‘徐修雙根本便沒娶妻成家，既沒有娶妻成家，又伺來與這位朋友所說的男女糾紛！其中恐怕有些不對！“怔愕了壹下，唐明卻立即不快的道：”妳所采探到的消息也不過只是’鐵血會‘壹般的內幕而已，譬如說’鐵血會‘的組合啦、實力啦、動向啦、策劃啦，壹幹好手們的擅長啦等等，這娶妻與否乃是他們中間的私事，根本不會明擺出來的，素聞徐修雙自誇風流瀟灑，倜儻不群，而這等人最是愛好女色，喜歡涉足花叢，極有可能搶了人家老婆卻不敢明白叫他會中同夥知道，故意隱瞞起來，因為這到底不是件光彩之事吶，再說，我們與這位姓田的少兄素昧平生，毫無瓜葛可言，他又何須要編出壹套假話來欺騙我們？“為了加強唐明的主觀，衛浪雲急道：”唐老哥，我方才所說，全乃千真萬確，毫無壹字虛言，那徐修雙秘築香巢之處，乃在’松泉山‘南去十二裏的’好合村‘，他便住在村頭第二家，有竹籬圍著的壹棟前後三進青磚瓦房裏，屋後還有壹條小溪，妳若不信，可以親自前去查探便知……“連連頷首，唐明轉向醜漢，大聲道：”妳聽聽，人家說得多麽詳盡又仔細？人、時、地、物全指出來了，甚至連那屋後的壹條小溪全講得清清楚楚，這會是假的麽？如若妳不相信，尚魁，妳也編壹套話給我聽聽？“叫尚魁的醜漢不禁有些赦然了，他垂手退後，訕訕的道：”唐大哥，呃，我並沒有說不相信，我……我只是覺得應該小心壹點免得上當而已……自然，全憑大哥的栽示了……“哼了壹聲，唐明道：”難道說為人行事的謹慎小心我還需要妳來提醒我？糾正我？我活了這大半輩子是白活了？妳還能看得比我更深更遠不成？“尚魁失措又尷尬的道：”不敢，大哥。“
　　凡是人，沒有不愛戴高帽子，衛浪雲幾句甜蜜蜜的好話壹說，將唐明捧得心裏舒服，自然他就對衛浪雲產生了先入為主的好印象，加上唐明自家也早就表示入雲之義不能出爾反爾，再襯托著衛浪雲如今的狼狽樣兒，壹切的壹切，俱使唐明深信了衛浪雲的壹篇謊話，何況人的天性總是同情”弱者“的，這至少現露出他自己的優越強壯，而衛浪雲眼前的形態，不就全像是壹個倒黴的”弱者“嗎？
　　這時，衛浪雲又扮出壹種既受委屈，又更加感激的模樣，噎著聲道：”全虧唐老哥明察是非……要不，我真是窮途末路又蒙受不白之嫌，便是傷重死了也不能瞑目啊……“急急揮手，唐明道：”休要說這等的喪氣話，我不愛聽，妳要知道，天下之大，也不全是些糊塗人，總有站出來講公道話的，少兄，妳這身傷說輕是不輕，但看樣子也不至於要了命，沈住氣，看開壹點，不用多久妳就會痊愈如常了……“說到這裏，他又想，回頭道：”朱濤，趙光揚，妳兩個負責輪流背負這位田少兄和我們壹起回去，到了’坡前鎮‘我們住的那家客棧裏也替他開間幹凈上房，另叫個大夫為他好生上藥治傷！“兩名牛高馬大的漢子轟喏壹聲，走上前來，其中壹個蹲將下去，小心翼翼的把衛浪雲背到背上，而就在背負衛浪雲到背上的壹剎，唐明似是註意到插在衛浪雲肩頸肌肉處的那雙蛇頭鋼梭——先前，因為衛浪雲是側臥著的，恰好由身體遮住了那雙鋼梭，因此唐明未曾發現壹壹但是，就在唐明有意無意正想上來檢視的同時，壹個肩胛縫口處綴有兩條金線的瘦削灰臉人物已恰巧開了腔：”唐大哥，帶他去’老善客棧‘同住，合適？“這壹打岔，唐明便將上前檢視那雙鋼梭的意思忽略了，他微微壹怔，疑惑的道：”有什麽不合適的？“那灰臉人用雙手比了兩條不規則的葫蘆曲線，瞇著眼笑道：”冷姑姑在呢。“跟著也笑了，唐明道：”沒關系，她不會過問這些閑事的！“灰臉人聳聳肩，道：”這樣最好，我是提防她不高興。“唐明揮手下令啟行，邊笑道：”不會的，她素來連正眼也不瞧我們，哪還理我們做了什麽？“唐明與這灰臉人的簡單對話，假如衛浪雲能聽清楚，他就會有壹番琢磨與推敲了，但是，衛浪雲模模糊糊的沒聽真切，他壹偎上那個名叫朱濤的大漢寬闊而堅實的背脊梁，壹股無比的倦急與困乏感便向他襲來，在他眼前的處境裏，幾乎這朱濤的背脊梁就是最最舒適的憩息之所了，是那麽堅韌又有彈性，宛似壹張墊有錦褥的安樂椅或藤綱床，有說不出的美妙及恬逸，加上在行動時的有節奏的擺動，就更像是壹闕無聲的催眠曲了，衛浪雲這時心中唯壹的念頭，便是趕快找個地方上藥治傷，然後好好的睡上壹場大覺，其他的事，任什麽全不去想，也沒有精神去想了，他偎在那朱濤的背上，暈暈沈沈的幾乎立刻睡著了。
　　也不知經過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家到了什麽地方，當衛浪雲再度醒轉過來的時候，壹切的情景全變了，那些奔逐、追殺、血腥、湖水、黑松林、山嶺，都沒有了，出現在視覺中的，是壹間明凈又敞亮的小房，而他自己，便正躺在這間小房裏的壹張厚軟臥榻上。
　　定定神，衛浪雲雖然仍覺有些暈眩郁悶，但腦子裏卻十分清楚，他想起了這是怎麽回事來，他躺在榻上暫時不動，眼睛盯著房頂沈思，是的，不管如今的處境是兇是吉，這總算是壹個比較可以接受的地方，沒有暴虐、沒有殘酷、沒有殺伐、也沒有貪婪與奸詐—壹至少目前還沒有，而這裏是安定的、寧靜的、不再浮動、不再跳躍，就連那覆著青瓦的房頂，也似乎友善得多，他祈望著不需要奔波，再突逃，再掙紮，他實在是累了，也乏了。
　　深深吸了口氣，又發現肩頭之處硬繃繃纏滿了凈布，這還不說，凡是身上受過傷的地方，也全都包紮停當了，不知道他們給他上的是什麽藥，異常有效，非僅使傷口的疼痛減輕，更令人感到十分的安適，舒怡，仿佛大熱天裏承受習習涼風，通體都有壹股無比寬松舒散的味道。
　　顯然，他們曾經給他仔細的洗擦過身上了，因為衛浪雲發覺他如今身上相當潔凈，迥然不同於以前的汙穢骯臟，且又換了壹襲寬大柔軟的睡袍，這等服務，不可謂不周到啦，以至令衛浪雲心曠神怡，連渾身上下三萬六千個毛孔也舒展開了壹壹忽然，他那抹浮在臉上的笑容尚未褪盡，又壹下了僵凝起來，他猛然想到了壹個問題壹—他原來的衣衫裏藏有的獨門暗器、信物以及大批珠寶！
　　那些個所值不貲的珠寶倒沒有什麽關系，衛浪雲並不在乎，但他的獨門暗器與信物卻足以證明他的身份來歷，這些東西若是落在”六順樓“的人手裏，並不比落到”皇鼎堡“及”鐵血會“的人手裏更來得樂觀，換句話說，他們假如已經知道了衛浪雲的身份，只怕衛浪雲將要嘗的苦頭更加不好消受呢！
　　心裏壹急；額上便不禁見了汗，衛浪雲顧不得頭重腳輕，努力掙坐起來，焦慮的移目四掃，咦，他的眉頭又立即展開了－－－－在他臥榻後的壹張小茶幾上，竟然整整齊齊的排列著他身上的那些東西，甚至還包括了自他肩頭肉中取出的那雙蛇頭梭！
　　怪了呀，衛浪雲迷惑的思忖，那些東西既被取出，”六順樓“的人便壹定察覺他的來歷出身，而只要他們查覺了，眼前豈會讓他這麽輕松愉快的躺在這裏？又不派人監禁，更大方到將他的那些玩意壹件件給他排列在側？但事實上卻是如此了，這又是什麽道理呢？
　　怔怔的推敲著，衛浪雲攸然雙目壹亮，這件事只有壹個答案：”六順樓“的人至今並未察知他是什麽人物！為他凈身、治傷、換衣的人壹定不是”六順樓“的角色，而且這人極可能還不是江湖中人，否則的話只要在道上混過幾天的，便不會不曉得他這幾件東西的名堂，是了，記得在那叫朱濤的大漢背他上身的時候，唐明不是交待過他要他去找大夫來為自己治傷麽？那麽自己身上如今收拾得這般利落，定然是那大夫的成績了，而也只有那位大夫才不明就理，在工作竣事之後，還好心的將這些危險玩意整齊擺好……微微笑了，衛浪雲馬上伸手出去，匆忙的將小幾上排列的那些東西壹把抓了起來，迅速塞入自己被單底下，做完這件事，他才如釋重負地長長吐了口氣。
　　用手背抹抹額上的汗水，他喃喃自語道：”好家夥，真是險，如若我晚醒壹步，叫’六順樓‘的那批人回來發現了這些玩意，我的命就苦啦……“他正在自家向自家說著話，房門忽然被人推開，壹個六旬左右，神態和善爽朗的清臒老人已啟步行入，在那老人後面，還緊隨著壹個眉清目秀，生像十分敦厚的青年。
　　老人壹見衛浪雲，首先向他面容上端詳了—會，呵呵笑道：”老弟臺好壹副強健身手，流了那多的血，竟然在壹夜之間已恢復了五成啦，由此可見老弟臺妳稟賦之厚，底子之實，這等身架骨骼，呵呵，老夫還真是少見！“衛浪雲壹聽雙方說話，便知是替自己療傷的大夫了，他連忙欠了欠身，微微笑著道：”想是老先生為在下上藥治傷的了，老先生醫術淵博，妙手回春，在下心中這份感激，還真不知如何向老先生表達呢……“搖搖手，老人走前來，先替衛浪雲把了全脈，然後笑道：”脈息均勻，跳動規律有力，沒有問題了，來，老夫再看看妳的舌頭。“衛浪雲如言伸出舌頭，老人察視了壹下，又頷首道：”舌黃已褪，不過仍有些許白斑，可見老弟臺虛虧尚未全消，宜多靜養，不須半月便可下榻活動了。“拱拱手，衛浪雲忙道：”多謝了。“
　　年輕小夥子這時端了—把靠椅給老人坐下，老人再度觀察了壹會衛浪雲的臉色，低沈道：”老弟臺，這次妳可真叫傷得不輕哪，非但外傷累累，而且更似內腑也受了震動，尚有脫力現象，好在妳底子厚，氣脈長，所以還能支持到如今又恢復得這般神速，但雖說這樣，十日之內最好不要擅自動彈，兩月之內不可妄運真力，當然，妳們練武中人有妳們的壹套療傷雕息方法，不過和壹般郎中的行醫手段也大同小異，道理是差不多遠，是以老夫奉勸老臺弟妳還是平心靜氣，切忌浮躁，好好先把傷勢養妥再說。“衛浪雲點頭道：”老先生指點，在下自當遵從。“笑了笑，老人道：”昨天晚上，有兩位老弟深夜敲門，將老夫找來替妳治療，看樣子，他們也是武林中人，大約是妳的好友至交吧？“衛浪雲壹笑：”呃，是的。“
　　老人頷首道：”他們似是有什麽急事待辦，將老夫接來之後，匆匆交待幾句，丟下十兩紋銀後便與另壹撥人離開了，幸虧老夫還帶來壹個學生，幫著老夫替妳寬衣凈身上藥包紮，又為妳換了老夫臨時托人買來的壹件睡袍，要不，單靠老夫壹人之力，還真個照護不了妳呢……“”哦“了壹聲，衛浪雲僥幸卻慶：”老天爺，果然不出我的推斷，從頭到尾，確是這位不知內情且又好心的老夫給侍侯的，難怪’六順樓‘的人還不知情，否則可真慘呼了！“心想著，他忙著：”可麻煩老先生了……“
　　老先生疑惑，目光投註在榻後的小茶幾上，問道：”老弟臺，小幾的壹幹物件，是老夫在妳那襲血衣中取出為妳放置在那裏的，還有在妳肩肉中的—只尖梭也壹並取出後攏在壹起，可是妳收起來了？“衛浪雲急急點頭：”正是在下收起來，幾件獨門暗器與信物，還是不落人眼較佳。“有所領悟的壹笑，老人道：”當然，這個當然……“頓了頓，他又道：”老弟臺少年英俊，風姿不凡，日後江湖行道，尚以小心謹慎為妙，那雙尖梭，稍偏壹絲便要了妳的命哩！“苦笑壹聲，衛浪雲道：”不錯，對方狠得緊哪！“輕喟壹聲，老人道：”武林乃是險地，江湖原為虎穴、能在裏頭闖，總是大膽男兒，磊落豪傑，但還是仔細點好！“老人的語調裏摻雜了些憐憫與淒迷韻味，雖說口氣是贊譽的，但卻也包含了幾分嘆惜。
　　聳聳肩，衛浪雲苦笑道：”老先生身不在江湖，有些事便恐怕不會明白江湖人的苦衷，這種難困漫天的日子，我們過得也是眼淚往肚子裏咽…“連連點頭，老人沈緩的道：”老夫了解，哪—行當也都有他的苦處……“岔開這個話題，衛浪雲道：”昨晚上，老先生，在下那兩個好友可留下了什麽話不曾？“老人展顏笑道：”十分簡單的幾句話，他們要老夫好生為妳治傷，大約今天午時他們便可返回這裏。“壹個脫離此地的念頭掠過衛浪雲腦際，他忙問：”如今卻是什麽時辰了？“老人略壹琢磨，道：”至多頓飯功夫便近午時。“說到這裏，他招過肅立在壹旁的那個小夥子，從小夥子手裏接過壹雙木制小藥箱；壹邊開箱，壹邊道：”老夫這裏為妳開了三服藥，全是粉末，早午晚各用溫水沖下壹服，另有—份湯藥，也已托付店家代煎，在就寢前全端來房中，外敷藥到後天才換，妳且安心靜養，壹切全由老夫斟酌了！“心裏急得冒火，但衛浪雲表面上卻不得不裝成泰然自若，更加陪上壹臉笑容，他壹再禱告：”求求妳，老先生，妳快帶著妳的學生早走壹步吧，快近午時啦，也希望上天幫忙，叫’六順樓‘的人晚些再回來，即留下點空余時間供我逃命…“他心裏焦急得像油煎，但這老大夫卻並不著急，老夫慢條斯理的自藥箱中取出三服用棉紙包好了的藥面子來，替他放在枕邊，又掖了掖他的被角，笑吟吟的道：”對了，說了老半天，老夫不曾自報姓名呢，說起來真是冒失，老夫姓胡，草字隱軒，呵呵胡隱軒。“衛浪雲苦著臉道：”原來是胡老先生，在下衛—壹—啊，在下田展！“於是，胡隱軒總算站起來了，他拍拍衛浪雲，慈祥的道：”老夫暫時告辭了，若有什麽事兒臨時需尋老夫，可以叫店裏夥計去找，這鎮上老少人等多識得老夫便住在後橫街頭壹家’雲廬‘裏，’雲廬‘是老夫替寒舍自取的陋名，倒教老弟臺見笑了……“暗裏業已喊了媽，衛浪雲幹笑道：”哪的話，雅，雅得很呢……“好歹算是說完了，胡隱軒又不厭其煩的壹再叮寧了幾句，方才領著他的學生拿著小藥箱子施施然出門而去。
　　長長籲了口氣，耳聽得隱軒師徒二人走遠了，衛浪雲立即展開行動，他首先略略活動了壹個被凈布紮得有些發麻的四肢，然後，掀開被單便待下地——就在此時，門外忽然響起壹片嘈雜人語及急速的步履聲，衛浪雲方才壹怔，門兒已”呼“的被推開，老天，那位壹片好心的”飛釣流星“唐明也已壹陣風似的卷了進來！
　　目光壹掃，滿頭大汗的唐明已哈哈大笑道：”田少兄，妳的身子可真壯實哪，就這壹宿功夫，這麽嚴重的傷勢竟已可以坐起來啦！“衛浪雲呆了壹呆，滿腹氣惱卻無法宣泄，他哭笑不得的道：”呃，呃，可不是，這也全虧了唐老哥妳啊……“唐明像是剛剛趕了壹大段路回來，風塵仆仆，不用說臉上全是油汗，他快步走近，扶衛浪雲靠向枕頭。邊道：”別動彈，掙裂了傷口可不是玩的，昨晚—夜加今早壹個上午，我還真在惦著妳呢！“心裏嘆口氣，衛浪雲壹面躺回去又蓋上被單，壹面有氣無力的道：　”累得老哥—再費心勞神，在下實不敢當……“抹了把汗，唐明拖過方才胡隱軒坐過的那把靠椅坐下，他壹眼又望見了衛浪雲枕旁的三包藥末，笑問道：”那老郎中又來到了吧？“點點頭，衛浪雲道：”才走，老哥沒遇著？“
　　唐明笑道：”我到客棧大門之前好像看見他與他那個學生的背影，因為急著看妳，所以也沒來得及招呼他們。“衛浪雲心裏又嘆了口氣，表面上卻裝出壹副感激的笑容：”老哥如此善待於我，這等恩情，倒使我難以報答了……“壹擺手，唐明道：”施恩豈望報？我不是這種人，少兄，妳千萬不要再客套了！“舔舔唇，衛浪雲試探的道：”昨晚上老哥可忙了壹大陣吧？“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唐明低聲道：”少兄，妳可能還不知道，如今江湖的局面可緊張得壹塌糊塗，明爭暗鬥，詭密險詐之事層出不窮，尤其是最近壹段日子來，武林中四霸互峙的情勢即將變易，這壹變易，只怕江湖上就要大亂啦，在這個時候，誰也不能不趁早替自己打算打算，弄成了當然稱雄天下，為幹百宗派之盟主，否則，就只好俯首聽命於人或者自行瓦解潰敗……“故做驚異之色，衛浪雲道：”會有這麽嚴重法？“低”哦“壹聲，唐明正色道：”壹點不假，我還說得輕松了些呢，妳不曉得，我們尚算好的，我們主子已焦慮得連覺也睡不著了，此中詳情十分繁雜，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得完的，等以後有機會和妳好好談壹談，總之，妳記住壹山不容二虎，壹國不存二君就對了，大家全想問鼎武林盟主大位，更想壹統江湖天下，這是名利雙收的事，哪個不想插壹腿，但壹幹起來，場面可就有得瞧啦！“裝得十分迷惘，衛浪雲又問道：”這麽說來，武林中浩劫將起了！妳們就在為這些事忙？“點點頭，唐明道：”是的，我們總要預先布置妥善哪，免得壹動起來鬧得措手不及，而嚴密的布置卻是多方面的，譬如說，自家力量的充實，盟友間的密切連系，敵對者虛實動向的踩探等等，這要先弄停當，要不然，有—點疏忽就會滿盤皆輸，這是絲毫開不得玩笑的……“連連點頭，衛浪雲小心的道：”看這情形，老哥妳們這次出來，約摸就是在於踩探敵人的虛實動向了？“露齒壹笑，唐明道：”說得對，但還有另壹樁要公待辦－－－－“驚覺的住了口，唐明猶豫了壹下，又抱歉的道：”少兄，並不是不信任妳，只是本樓所屬的行動必須嚴守絕對秘密，我也不能破例，這些事，我只能和妳談到此處，不能再多說了，尚希望少兄妳不要見怪才好！“哈哈壹笑，衛浪雲道：”應該如此，在下又怎會多心呢？“站了起來，唐明親切的道：”現在我們的人全都用午膳去了，我也已吩咐店家為妳準備飲食直接開進房裏，少兄，所有的事情妳皆不用操心，我都會替妳顧慮到，妳唯壹要做的，便是好生養傷！“衛浪雲忙道：”多謝老哥費心。“
　　笑了笑，唐明又道：”在此地我們大約還有個六七天的時間逗留，這六七天裏任什麽都由我包辦了，妳有需要也盡管直說，我會為妳設法壹壹“他正說到這裏，門外，忽然傳來壹個嬌美卻又冷冰冰的口音，道：”唐明，妳在裏面嗎？“聞聲之下，唐明立即奔前啟門，形態顯得十分恭謹拘束的道：”大小姐，我在。“壹聽這少女的聲音，衛浪雲似乎有壹種熟稔的感覺，但猛然之間卻想不起在哪裏聽過，他素來狂放慣了，這時便又不自覺的瞇著眼朝門外望去。
　　那少女在剎那巨大的驚震過後，馬上雙瞳如火，粉面含霜的沖進房中，手顫顫，唇抖抖。指上榻上的衛浪雲咬牙尖叫道：”是妳！“這少女，嗯，不是別個，正是在”老通城“客棧中被衛浪雲自采花賊奚俊魔掌下救出，卻又鬧了個不歡而散的”青羅扇“水冰心壹—”六順樓“大當家淡臺又離的寶貝義女！
　　【未完待續】
　　字節數：44423字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