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光之弓

　　“哥哥， 喝藥。”
　　馬車裏，伊洛斯忽然拿出兩個藥劑小瓶，裏面裝著兩罐溫熱的暗色液體。
　　本來還在靠窗欣賞外面風景的顧箋：“……”
　　難怪這只大龍說要坐馬車， 原來是在這裏等著他。
　　顧箋：“妳之前怎麽不說？”
　　“說了哥哥就會跑，”伊洛斯晃晃那瓶藥水， “不像現在， 只有我和哥哥兩個人， 哥哥喊救命都沒用啦。”
　　顧箋：“……”
　　顧箋默默地將手伸向車門。
　　可惜，就坐在他旁邊，並且更靠近車門的伊洛斯輕松按住了他的手， 並且反手將他困在自己和車窗之間。
　　顧箋：心機龍！
　　壹上馬車就選好了位置，故意讓他坐在靠車窗的裏面，躲都躲不開！
　　“哥哥， 快喝，對身體好的。”伊洛斯道， “這個藥也不難喝， 對吧？”
　　顧箋沈默壹秒：“熱。”
　　“有我呢，”伊洛斯輕笑壹聲，“熱，我也會幫哥哥解決的。”
　　顧箋：聽起來奇奇怪怪的。
　　不過， 他知道這只大龍是為了他好， 還是接過補藥，壹口氣喝了。
　　……熟悉的熱意， 如燃起的火苗，從體內燒灼到指尖。
　　難以抑制的滾燙吞沒了他的思緒， 顧箋闔上的眼睫微顫， 不知過去多久， 再回過神來時，他被伊洛斯摟在懷中，壹下壹下，溫柔地拍撫他的脊背。
　　“哥哥，”伊洛斯的下頜輕輕磨蹭他的發間，“現在怎麽樣了？”
　　顧箋：“好多了。”
　　他的魔力，又恢復了壹些。
　　其實，這幾天，他的魔力恢復速度原本就在壹點點增長了。
　　顧箋坐起身，說：“應該很快就不需要喝藥了。”
　　伊洛斯壹臉“不信”、“才不聽哥哥的”。
　　顧箋無言，捏捏這只小龍的臉。
　　離開武城，壹路南下，從克萊帝國所在的大陸北部來到中部地區，路邊的植物逐漸變得茂密，氣候濕潤，壹片又壹片小型的森林連綿不絕。
　　顧箋靠著車窗：“快到森之國了。”
　　位於大陸中部的森之國，領土大部分面積都是森林，資源十分豐富，並且，森之國周圍還有不少長居於森林內的原始部落，數百年都不曾踏足外界。
　　因為這片地區森林繁多，因此，這裏也是許多植物學者的偏愛之地。
　　馬車駛過壹小片樹林旁邊的道路，推開車窗，呼吸著比其他地方更加清新的空氣，顧箋又想起了那片溫暖的精靈之森。
　　“不知道普普現在在幹什麽，”他說，“應該有在好好地看魔法書吧。”
　　伊洛斯：“哥哥，我也在看書。”
　　“誇誇妳，”顧箋笑道，“勤奮小龍。”
　　伊洛斯身後的龍尾又冒了出來，搖啊搖，輕輕蹭過顧箋衣角。
　　顧箋盯著他的尾巴，忽然想起了什麽：“妳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麽諾米爾的尾巴就能被人戳戳，妳的就不行。”
　　伊洛斯眨巴眨巴眼睛：“哥哥，龍與龍的體質是不同的。”
　　顧箋：好吧，又是這個理由。
　　不過，他也記得，伊洛斯還是小龍的時候，尾巴就不能給他碰。
　　等下次回到龍谷，他再問問其他龍。
　　路邊的森林，壹棵樹的枝葉微動，無聲攀長，交叉的樹枝仿若張開的五指，緩緩伸向移動的馬車——靠近車窗，嗖地刺入！
　　馬車忽停，伊洛斯修長的五指精準無誤地抓住了那根顫動的尖銳樹枝。
　　下壹秒，樹枝晃了晃，主動地蹭蹭他的手指，又沖顧箋搖啊搖。
　　顧箋微訝，這壹刻，他居然感覺這本該沒有自我意識的植物好像活了過來，並且……在友好地向他們打招呼？
　　顧箋：“下去看看怎麽回事。”
　　伊洛斯松手，樹枝沒有躥回去，而是搭在車窗邊，繼續歡快地搖啊搖。伊洛斯推開車門，先顧箋壹步下車，向他伸手。
　　顧箋習慣性地搭上他的手，跳下馬車，順著樹枝望過去——路邊，壹棵樹晃動著枝幹，正在跳舞。
　　是的，跳舞，壹邊跳舞，壹邊熱情地沖顧箋和伊洛斯揮舞樹枝。
　　顧箋：“……魔獸？”
　　忽然擁有活過來的生命，如果不是被人施了魔法，那麽，這似乎……是壹個植物化成的魔獸。
　　大陸之上，的確有壹些擁有自我意識的植物，受過光明神力的浸潤，因此獲得了特殊的生命——但很顯然，這棵樹並不在此列，無論怎麽看，它都只是壹棵普通的路邊的樹。
　　忽然“活”過來的植物，本不該存在的生命，就像，魔獸。
　　只是，聖維亞大陸從未出現過植物所化的魔獸。
　　這樣的異常，難道，附近有人在向惡神獻祭？
　　顧箋看向伊洛斯，伊洛斯淡淡地道：“反正是臟東西，殺了就是了。”
　　黑色的火焰卷起，周遭的溫度陡然下降，顧箋道：“等等，試探壹下就行。”
　　伊洛斯：“好。”
　　然後顧箋就看見，黑焰放慢了速度，以壹種消極罷工的姿態，慢吞吞地挪向了那還在原地跳舞的樹木。
　　樹木壹無所覺，還在歡快地蹦跶。黑焰緩緩靠近，驟然洶湧——
　　“等壹下！請等壹下！”
　　藤蔓破土而出，想要擋住黑焰，然而，在那仿佛能夠吞噬世間壹切生機的森黑火焰之下，巨大的藤蔓也不過是壹片輕飄飄的紙層，連壹秒都沒能抵擋，就化為灰燼。
　　飄揚的灰燼之下，樹木魔獸之前，壹道清麗的身影敏捷地從森林裏躍出。
　　黑色短發，淺琉璃色眼眸，簡潔的白衣，亞麻色格子裙，壹雙沾著泥土的短靴。
　　顧箋輕輕按住伊洛斯的手。
　　“安雅？”
　　“……”
　　他們對面，年輕的女生淺琉璃色的眼睛壹下子睜大了。
　　“伊閣老師！！！！”
　　半小時後，繼續行駛的馬車裏。
　　“那種植物系魔獸性情很溫順，不僅不會傷人，而且十分親人，基本上每見到壹個路過的人，都會跳舞歡迎。”
　　安雅舉著壹小截樹枝比比劃劃。
　　“我在那片森林裏待了三天，它也從未傷害過我，是個乖孩子。”
　　顧箋：“果然，妳也覺得那是植物系魔獸。”
　　“對呀，按照光明教會的說法，壹切非自然的生命，都可以被歸於魔獸。”安雅道，“似乎就這幾個月，這壹帶的植物發生了異變，有不少都變成了魔獸。我過來調查，發現植物系魔獸和普通魔獸不同，它們沒有攻擊人的欲。望，目前，還沒有人因為植物系魔獸而受傷。”
　　顧箋：“盡管如此，這也是個異常。”
　　不能因為暫時沒有危險，就放松警惕，置之不理。
　　安雅：“我也是這麽覺得的，所以，我還在調查。聽說光之弓大森林裏，這類植物系魔獸格外多，我正準備去那裏看看！”
　　光之弓大森林，雖然名字有些奇怪，卻是聖維亞大陸上面積僅次於精靈之森的大森林，同樣，也和光明神有些關聯。
　　這片森林的名字，來源於壹個傳聞，千年前，光明神路過這裏，留下了壹把神聖的光之弓。
　　顧箋：“我們壹起去吧，剛好，我也想弄清楚這壹切的緣由。”
　　安雅：“好！”
　　她把那截樹枝放進隨身的儲物小包，又從裏面掏出壹本金澄澄的證書：“老師，看我！
　　“我是經過官方認證的植物學者！我現在很有名哦！”
　　“看得出來，”顧箋笑著說，“真了不起。”
　　安雅壹臉開心地左右晃了晃，目光轉向顧箋身邊的黑發青年：“妳不會是伊洛斯吧？哇，變化這麽大！”
　　伊洛斯淡淡點頭，沒說什麽。本來，他這壹路上對除了顧箋之外的人都興趣不大。
　　安雅：“妳不要冷著壹張臉啦，明明以前都沒有這麽冷冰冰的，雖然妳現在是很厲害的龍族之主，但我可不怕妳哦，我見過妳小時候的樣子，那會就是個小不點，還沒我高呢。”
　　伊洛斯：“……”
　　顧箋努力地忍笑了三秒，沒忍住，還是笑出了聲。
　　的確，伊洛斯和安雅初次見面的時候，還是只七歲的小小龍，剛剛被他撿回來，敏感又脆弱，更沒有安全感。因為聽信了安雅的弟弟諾亞的話，以為自己要被安雅和諾亞取代、被趕出魔法塔，這只小龍壹個人默默地爬到衣櫃上面，自閉地窩成壹團。
　　當時，他和普普可是找遍了魔法塔，才找到衣櫃上面，受傷的委屈小龍。
　　現在，曾經的小可憐龍，已經長成了獨當壹面，強大可靠的大龍。如果要說還有什麽沒變……那應該就是無論伊洛斯的童年，少年，還是成年，比起和其他人相處，都更喜歡黏在他身邊。
　　顧箋：“佛爾他們都還好吧？”
　　佛爾，也是伊洛斯的同學，皇家魔法學院圍剿戰中，他和安雅壹起幫助了他們。
　　“魔法學院的大家都很好！”安雅說，“佛爾現在在壹個貴族家裏做家庭魔法師，薪水很高！還有亞倫，總之，大家都走上了魔法的道路。”
　　“對了，莉莉絲老師不知道為什麽離開了魔法學院。”她猶豫壹下，道，“我聽說，壹場大火燒毀了費特烈公爵府邸，她的父親也……”
　　“那之後，我就沒有她的消息了。”
　　“我不久前遇到了她，”顧箋道，“她也好好的。”
　　不知道莉莉絲打工的那個黑心組織有沒有給她發工資，分別後，莉莉絲並沒有聯系過他。
　　當然，沒有聯系，也能說明莉莉絲現在還好，並不需要他的幫助。
　　“妳剛剛說，費特烈公爵死於火災？”顧箋又道，“有查出兇手嗎？”
　　安雅遲疑地搖搖頭。
　　“哥哥，”伊洛斯道，“斯內克·費特烈，也是惡神信徒。”
　　顧箋毫不意外，既然這樣，那這位費特烈公爵之死，就很耐人尋味了。
　　有可能是其他瀆光會成員殺了他，有可能是光明教會的人，也有可能……是莉莉絲本人。
　　他的反應不大，安雅的瞳孔卻震驚了壹下，註意力明顯在另壹個地方：“妳……妳好會撒嬌啊！”
　　伊洛斯：“？”
　　“太過分了！明明諾亞平時喊我姐姐，我都想揍他，”安雅說，“為什麽妳喊起哥哥來這麽像撒嬌啊！感覺能騙到好多個單純得像伊閣老師這樣的人！”
　　顧箋：“……”
　　是嗎？
　　感覺，也還好啊。
　　這只小龍喊他“哥哥”的時候，他也就是覺得甜了點，也沒覺得小龍和平時有什麽不壹樣啊。
　　他轉向伊洛斯，伊洛斯挑眉不語。
　　於是顧箋道：“因為他本來就是個可愛龍啦。”
　　安雅：“哇——”
　　掏出小本本，刷刷刷，不知道在上面記什麽。
　　顧箋安靜地望著她。
　　說起來，《滅運紀》原作裏，安雅還是伊洛斯的初戀，是伊洛斯生命中少有的光。可惜，和伊洛斯在壹起壹年後，她就死於壹場魔獸之災。
　　而現在，年輕的女孩子哼著歌，把自己壹路收集來的稀有植物壹樣壹樣擺出來，在筆記本上認認真真地記錄著。
　　真好。
　　顧箋再看向壹言不發的伊洛斯。
　　安雅是個很好的女孩子，這只大龍反而有點危險，還是不要謔謔人家了。
　　實話實話，顧箋感覺自己養的是壹顆小白菜，雖然水靈靈的很好看，但也是壹顆會咬人的兇白菜，不宜和其他白菜壹起擺放。
　　想到這個比喻，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翹起，摸摸白菜。
　　白菜眨巴眨巴眼睛，蹭蹭他。
　　安雅：“……”
　　安雅翻了壹頁，繼續記小本子。
　　“對了老師，”記完，她放下小本子，“龍族有沒有神奇的植物啊，我好想去研究！”
　　顧箋笑著指了指伊洛斯：“妳可以問問他。”
　　“我才不問他，”安雅說，“問妳才有用。”
　　顧箋想了想：“應該有吧，那裏有很多山谷，有些山谷種滿鮮花，有些山谷是郁郁蔥蔥的森林。”
　　安雅握筆：“我想去看！老師下次帶我去看吧！”
　　顧箋：“好。”
　　聽著他們的談話，伊洛斯伸手，勾起顧箋幾縷金發。
　　顧箋沒在意這只小龍的動作，對安雅道：“妳舅舅他們還好嗎？”
　　安雅的兩個舅舅，格爾斯·帕圖斯，帝國的子爵，烏洛·帕圖斯，帝國的伯爵。
　　這壹次，安雅並沒有第壹時間回答，而是沈默了幾秒，說：“小舅舅……生病了。”
　　顧箋詫異：“怎麽回事，什麽病？”
　　安雅：“像……母親壹樣的病。”
　　“大舅舅請了王城最好的醫生，還請了光明教會另壹位紅衣主教，可是，都治不好小舅舅。”
　　“為了小舅舅的病，這兩年，他離開王城，四處奔走，我也好久沒見到他了，基本上隔幾個月才能收到他的回信。”
　　“壹個月前，小舅舅和我說，去外面走走吧，所以，我出來了。”
　　安雅道。
　　“如果能找到珍稀的草藥，也許我就可以治好小舅舅，所以，我才想去光之弓大森林。”
　　傳聞之中，蘊含光明神力的森林。
　　顧箋默然數秒，他還記得第壹次見到格爾斯時，這位子爵不過三十出頭，雖然發色霜白，卻依然很年輕。
　　沒想到再次聽聞他的消息，他居然已經重病纏身，而且，連壹位紅衣主教都束手無策？
　　顧箋道：“等調查完這裏的異常，我們壹起回去看看妳舅舅吧。”
　　他不能保證能夠治好格爾斯，至少，可以盡力壹試。
　　安雅眼睛微微亮起：“謝謝老師！”
　　她的余光瞥見窗外，更加驚喜：“到了！就在前面！”
　　馬車前方，大路盡頭，是壹片廣袤無邊的森林，高大的樹木足有上百米，撐開茂密的林葉穹頂。
　　與此同時，伊洛斯放下手：“哥哥！”
　　顧箋低頭壹看，哦，這只小龍給他編了壹條小辮子。
　　數縷柔軟的金色發絲編成壹條辮子，垂在金發之間，顧箋道：“還挺好看。”
　　隨即熟練地誇誇這只小龍：“妳手真巧。”
　　伊洛斯笑吟吟地截下壹縷自己的黑發，黑色長發在掌心裏變成黑色的絲帶，壹圈壹圈，細致地糾纏上顧箋的金發，最後，在發辮尾端系上壹個結。
　　黑色與金色不分妳我地交織纏綿，猶如打上最深刻的印記，伊洛斯凝視那糾纏的金與黑，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安雅：“……”
　　安雅再次拿起小本子，默默地記了起來。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12-30 10：42：47～2023-12-31 10：33：2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歲月靜好、催更小狗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江停停 18瓶；反殺閏土的猹 14瓶；燉水、流淚貓貓頭 10瓶；鐘泠 9瓶；阿冰、永遠不找飛走的褲子、瑭矜 5瓶；蔣先生家的蔣納米 3瓶；別叫了 2瓶；七樓、聽淚、黎明烈炎、南風、琥珀核桃壹斤多少錢、鹽鹽國王喜歡讀書、博肖平安喜樂、67797353、季漓顏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