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章 自由的代價

　　“他們找來了！”
　　安德魯神色慌張，嘴裏喊著這樣的話。
　　他們是誰？
　　蘇夏猜測，多半是那個左眼集團的，但他現在沒心思去深究。
　　現在正是全城緊張的時刻，突然發生這樣的大爆炸，必定會引起機械族的註意。
　　“走！”
　　蘇夏抓著安德魯，化作壹道殘影，消失在車庫的廢墟中。
　　現在沒時間管別的，走為上計！
　　剛才擊中別墅的那種155毫米制導炮彈，屬於壹種特殊自行火炮，精度極高，而且有效射程超過四十公裏。
　　蘇夏可沒心情在這方圓幾十公裏的範圍裏尋找敵人，說不定敵人還沒找到，機械族就先找上門了。
　　雖然他已經有了反立場裝置，但他實在是不想再經歷壹場血戰。
　　在奔跑的過程中，蘇夏仔細把安德魯渾身感應了壹遍。
　　“蠢貨，腿裏有別人安裝的定位裝置，這都感覺不到嗎？”蘇夏喝罵壹聲。
　　“啊？”
　　安德魯臉色壹白，下意識想看自己的腿。
　　可他現在被蘇夏攜帶著，速度同樣極快，脊椎承受了很大的壓力，仿佛有千斤巨石壓在他身前，根本無法低頭。
　　就在下壹刻，蘇夏擡手壹招，哧的壹聲，壹枚圓環狀追蹤裝置就破開了安德魯的小腿，帶著新鮮的血跡。
　　“就是這玩意！”
　　蘇夏用力捏著，正想將其捏爆，但想了想，並未那樣做，只是隨手丟棄在了路邊。
　　丟在這裏吸引對方炮火。
　　說起來，這也是他的失誤。
　　他之前感應到這胖子的腿裏有金屬，但發現是圓柱狀的，認為是合金腿骨，也就沒在意。
　　那確實是壹塊合金腿骨，早年安德魯曾在壹次爆炸中身受重傷，腿骨粉碎，不得不換金屬骨骼，然而這塊金屬骨骼頂部卻額外加裝了壹塊圓環狀追蹤裝置。
　　這玩意做工精良，與骨骼融為壹體，連蘇夏都差點被騙過去。
　　“嘶……”
　　安德魯痛得渾身發顫，畢竟相當於被活生生取下了壹塊骨頭，還有大片血肉與皮膚都被破開了。
　　蘇夏懶得聽他哀嚎，直接給他紮了壹針治愈藥劑，幫助他傷口恢復。
　　就在這時，他們身後的不遠處，又發生了壹次爆炸。
　　“轟隆——”
　　爆炸的坐標，正是蘇夏剛才丟棄定位裝置的位置。
　　顯然，對方壹直在通過設備實時監控安德魯的位置，發現他移動了，就知道他沒被炸死，於是打出了第二發炮彈。
　　這壹次，蘇夏認真感應了炮彈來的方向。
　　是從西北方向的郊區來的！
　　對方也不敢將自行火炮架設在城區，畢竟人多眼雜，只敢放在郊區某個無人的區域。
　　這種精度高且射程遠的火炮，用來實施斬首行動，簡直是完美的工具。
　　“現在局勢高度緊張，還敢動用這玩意，說明對方是真想殺妳。”
　　蘇夏感應了壹下，剛才那枚炮彈的爆炸，成功炸碎了那枚定位裝置。
　　在對方的設備顯示中，屬於安德魯的信號大概也就這樣消失了。
　　接下來，他們可能會派遣人過來檢查，也可能會直接逃走，畢竟機械族很快就會被炮聲吸引過來，封鎖整片區域。
　　“記住，妳欠我壹命。”
　　蘇夏速度爆發，帶著安德魯飛速移動，進入人少的郊區，遠離之前爆炸的區域後，隨便找了個無人的老房屋，從窗戶進入。
　　他將安德魯丟在屋子裏，隨後站在窗邊，靜靜等待。
　　“嘔……”
　　房間裏，安德魯臉色煞白，捂著肚子，趴在墻角幹嘔，壹陣反胃，渾身不適。
　　這是高速移動帶來的負面影響，上次丁燦與鐵子也是這種反應。
　　過了好壹會，他停止幹嘔，坐在地上，勉強舒服了些。
　　“吐完了嗎？”
　　蘇夏隨手招來壹塊鐵片，將其扭曲成椅子的模樣，而後坐在椅子上。
　　他翹著二郎腿，像是審問犯人那樣，對安德魯說：“接下來我有幾個問題，妳認真回答。”
　　“是，大人您問。”
　　安德魯連連點頭，不敢反對。
　　他現在命都在蘇夏手裏，而且還倒欠了蘇夏壹條命。
　　“第壹個問題，關於剛才那兩枚炮彈。”蘇夏不急不慢地說，“妳能確定對方是誰？”
　　“能，能的。”
　　安德魯回答：“肯定是我所在的集團，您應該知道，左眼集團。”
　　蘇夏問道：“百分百肯定？”
　　安德魯答道：“既然我腿上有定位裝置，那就肯定是了，他們知道我跑路，擔心我泄露機密，所以想將我銷毀。”
　　“銷毀？這倒是個有意思的詞。”蘇夏說道。
　　“是的，我也是左眼集團的產品之壹，所以用‘銷毀’這個詞很合適，我們內部都是這種用法，已經習慣了。”
　　“什麽產品？”
　　“人造人。”
　　“嗯……”
　　蘇夏看著安德魯，仔細觀察，從眼前彈出的人物描述中，看到了安德魯的壹部分人生經歷。
　　作為人造人，安德魯的基因缺陷很少，從小就表現出了優秀的智商與身體素質。
　　結果，這麽好的身體，楞是被他整成了現在這副虛浮肥胖的中年人模樣。
　　“妳在什麽地方長大？”蘇夏問他。
　　“海的那邊，另壹片大陸，壹個集團分部的地下生活區裏。”安德魯如實交代。
　　“從小就被集團培養？”
　　“是，是的，集團會給我們進行教育。”安德魯這樣說，“我小時候不知道外面是什麽樣子的，和很多同齡的克隆人孩子在壹起，我們穿著壹樣顏色的白衣服，被集中管理，壹起吃飯，壹起活動，壹起接受教育……”
　　安德魯描述了壹個奇怪的地方。
　　用他的話說，大概就是壹個“培育工廠”，高層需要讓工廠裏的孩子變成他們想要的樣子。
　　在成長過程中，他身邊的小夥伴會陸陸續續消失，似乎去了別的地方。
　　在他十三歲那年，很幸運地被選中，離開了地下工廠。
　　“那之後，他們開始往另壹個方向培養我，漸漸讓我接手壹些底層的事。”安德魯慢慢敘述，“那也是我第壹次見到外面的世界，跟我想象中有些不壹樣。”
　　小時候的教育，讓他這樣的孩子，對集團本身形成了好奇、依賴、敬畏等等復雜的情緒。
　　許多人甚至變得和機器差不多，只會壹股腦執行集團給他們的命令，根本不在乎那命令是好是壞。
　　因為，在他們的世界觀裏——除了集團的人，整個世界上別的人類都跟他們不是同壹種族，與他們沒有任何關系。
　　外面的世界，對他們而言就是異世界。
　　哪怕世界毀滅，只要集團還在就行了。
　　不少人變成了另類的死士，正如蘇夏在填埋場裏看到的那些保安。
　　他們的思維被束縛在集團給他們創造出來的囚籠裏，離開了集團，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或者說……要成為壹個怎樣的人？
　　在他們的腦子裏，根本沒有自己的人生觀與價值觀。
　　安德魯很幸運。
　　他的聰慧讓他脫穎而出，漸漸被指派去做更多需要靈活處理的業務。
　　“我是二十五歲的時候被派過來的，那之後壹直往返兩片大陸之間，已經十多年了，慢慢混成了現在這模樣。”安德魯自述道。
　　“看來妳混得還不錯。”蘇夏說道。
　　“唉，可能是我從小就比較圓滑吧，所以適合做這種對外的事，我壹直以為，這麽多年的忠心，已經讓集團總部對我放心了，可沒想到……”
　　安德魯看了眼小腿，腿上的傷口還沒愈合。
　　今天之前，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身上居然有個追蹤裝置。
　　他那次受傷是在七年前，也就是說，這七年之間，他的行動軌跡壹直在總部的監視下。
　　好在這七年他壹直小心翼翼，沒有做出格的事。
　　直到今天，他打算抽身跑路，才被總部那邊盯上，成了壹個需要被銷毀的不合格產品。
　　“唉，像我這樣的人，外表看似光鮮，實則終身不得自由，永遠是和集團捆綁在壹起的附加產品。”
　　經歷過剛才那壹剎那的生死後，安德魯似乎看開了許多，對蘇夏知無不言。
　　反正他現在也沒法回去了，以後的生死全都維系在蘇夏身上。
　　他繼續說：“我這壹輩子都在給自己做減法，連家人都不敢有，為的就是有壹天能獲得自由，離開集團，然後改頭換面，真正融入這個世界，擺脫所有負擔。”
　　蘇夏說道：“自由是有代價的。”
　　“是的，面具大人您看得很透徹。”
　　“說說妳們集團的主要業務。”
　　“好……”
　　安德魯頓了壹下，抱著小腿，眼睛空洞了片刻，像是在回憶什麽。
　　片刻後，他說道：“面具大人您肯定也知道壹種業務了，就是從活人身上提取那些可以讓人長壽的玩意。”
　　“真可以長壽？”蘇夏問道。
　　這是他壹直想知道的壹個問題，畢竟就連遊戲自帶的系統都無法給出準確的描述。
　　這個世界遵循很多基本生命法則，如果這裏的老年人能通過吸收年輕人的生命物質延長壽命，那麽地球那邊的老年人行不行？
　　安德魯搖了搖頭，說：“當然不能，就是騙那些傻子有錢人的。”
　　蘇夏怔了壹下，問：“沒有效果？”
　　“沒有的。”
　　安德魯很肯定，解釋道：“大人，提取出來的那些物質，比如所謂的‘胎生素’、‘腎血素’等等，其實全都是高蛋白液，根本沒有什麽長壽的功效。”
　　“那些有錢人不會察覺？”蘇夏問道。
　　“大人，您覺得他們買的真是產品嗎？”安德魯認真地說：“他們很多人，買的其實就是個希望而已，反正都要老死了，不如死馬當活馬醫。”
　　“買壹個心理安慰？”
　　“是的。”
　　“原來如此。”
　　蘇夏大概是明白了。
　　人活著，錢沒花完，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之壹。
　　許多富豪都八九十歲了，半只腳已經邁入墳墓。
　　可他們不甘心，想要與世長存，永遠站在這個世界的頂點，享受權力、地位、財富帶給他們的樂趣。
　　畢竟，人上人的日子，誰不想永遠過下去呢？
　　“那些人的前半生，大多都踩在底層人的頭上，敲骨吸髓，瘋狂壓榨，將底層人的創造的價值源源不斷匯聚到他們自己手裏……”
　　安德魯說：“在他們後半生，老了以後，就想物理意義上地‘敲骨吸髓’，試著吸收底層人的生命為自己延壽。”
　　在集團總部，有專門的針對培訓，教安德魯他們分析這種人的心理。
　　用他們集團的話來說——那些人壹輩子要成為兩次吸血鬼，壹次是財富意義上的，壹次是血肉意義上的。
　　而他們集團的業務之壹，就是吸這些吸血鬼的血。
　　用這些吸血鬼給他們提供的資金、人脈、權力等等，加快集團本部的研究與集團在世界各地的擴張。
　　“我之前除掉了妳們的壹個資深買家，是壹個莊園主人，他六十多了，但看上去也就四十多歲。”蘇夏說道。
　　“大人，身軀的年輕是很好保持的。”
　　“怎麽做？”
　　“我們出售給他們的產品裏，會附帶壹部分輔助藥液，其實真正發揮作用的就是那些藥液，可以讓他們看上去年輕壹些。”
　　安德魯解釋道：“但他們以為，真正讓他們年輕的，是那些所謂的‘胎生素’、‘腦脊素’之類的玩意。”
　　蘇夏問道：“他們不會察覺嗎？頂尖富豪應該會認識不少高端藥劑師。”
　　“大人，很多有錢人並不相信藥劑。”安德魯繼續解釋，“他們覺得那些藥劑都存在副作用，是藥三分毒，因此更信任我們的產品，畢竟我們的產品是從人體中提取的，在他們看來是‘純天然’的，哪怕需要配合少部分輔助藥液也可以接受。”
　　“這樣啊。”
　　“是的，大人，做這壹行，需要對那些富人的心理有足夠的了解。”
　　“還有別的辦法保持年輕嗎？”
　　“有的。”
　　安德魯認真回答：“我們告訴那些買家，想要讓產品作用完美發揮，就必須戒煙戒酒，而且早起早睡，保持鍛煉，健康生活，這樣身體才能更完美地吸收各種長壽物質。”
　　蘇夏說道：“能長期堅持這些健康習慣，外貌本就會比同齡人年輕。”
　　“沒錯，是這樣的。”
　　“所以這就是個謀財害命的詐騙業務？”
　　“大人，您總結得很精辟。”
　　“……”
　　如果只是純粹騙那些為富不仁的家夥，蘇夏倒是很樂意見到。
　　然而，這個集團為了讓騙術真實，滿世界制造綁架案，用殘酷的手段這麽那些小孩、婦女等，血債累累，罪孽深重。
　　“這麽多年，妳們的行為，沒有暴露過嗎？”蘇夏問道。
　　“大人，當然是暴露過的，否則怎麽會有那麽多陰謀論？幾乎每壹個陰謀論都有其來源。”
　　眾所周知，現在流傳的陰謀論，大都有以下的特征——神秘組織、幕後黑手、恐怖真相、部分真實事件等等……
　　種種傳說，真假難辨，到最後往往會成為許多人眼中的笑話。
　　當蘇夏接觸到其中壹個的部分真相後，他發現，這玩意確實可以稱得上壹個笑話。
　　只是，有太多無辜生命為這個笑話喪命了。
　　也有太多人團結在這個笑話周圍，成為壹個龐大的利益共同體。
　　據安德魯說，他們近年有好幾次都面臨著徹底暴露的風險，但在各個高端客戶的共同努力下，將這些風險壓了下去。
　　事後，他們甚至還出資制作了不少文藝作品，去嘲諷那些試圖揭露真相的人，比如《逃離克隆世界》、《驚天內幕》、《刺殺領袖》等等，其中有不少都獲了獎。
　　“大人，對普通人而言，我們集團確實很恐怖，藏在陰暗深處，像是壹只只看不見的大手，但……您不壹樣，您大概會覺得這件事很可笑。”安德魯這樣說道。
　　“怎麽？”
　　“您已經站在世界巔峰，以您的本事，看我們攪亂風雲，就和看小孩子打鬧壹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