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心火

　　那張卡牌上畫著壹座孤峰。
　　在孤峰之外，是無邊無際的黑暗深淵。
　　——仿佛整個世界只有這樣壹座孤峰，除此之外，別無它物。
　　整座孤峰的頂端都被圍墻圍了起來。
　　在圍墻之中，形形色色的人們或坐或臥，或走或站，壹個個面容呆滯，神情木然。
　　他們雙手雙腳上，都戴著沈重的鐐銬。
　　“這是什麽？”柳平問。
　　他看著虛空中燃燒的小字，心中已經了然。
　　這張卡可以把自己送過去呆壹段時間。
　　在那座孤峰上，時間的流速與現在的時間並不相同。
　　那邊的壹天，只想當於這邊的壹分鐘。
　　“——它被稱為‘無用者的臨時監獄’，是壹個監獄，用來囚禁那些在黑暗戲劇之中徹底蘇醒的職業者。”女士道。
　　“他們會永遠被困在這裏嗎？”柳平問。
　　“不，他們每個人都必須解答壹個與本職業有關的難題，如果做到了，就證明了他們是有價值的，會被放出去，與神靈形成雇傭關系，不必成為奴仆——雖然沒多大的區別。”女士道。
　　“出去的人多嗎？”柳平問。
　　“幾乎沒有人做到——因為那些難題被設置的非常難，就算他們是各種類型職業的強者，也無法解開那種程度的難題。”女士道。
　　只見卡牌上，那些人漸漸開始騷動。
　　他們呼呼喝喝，聚在壹起，似乎準備開始幹些什麽。
　　不壹會兒。
　　兩個人走了出來，彼此面對面，赤手空拳的打了起來。
　　其他人則圍成壹圈，大聲喝起彩來。
　　女士以譏諷的語氣道：“那裏禁止任何超凡力量，無法繼續修煉，頂多只能鬥毆——在無比漫長的時間裏，這些亡者沒有吃喝，沒有任何可以做的事，除了思索那個難題之外，只能通過互相毆打的方式消遣時間。”
　　“如果翻過圍墻——”
　　“外面是無盡的懸崖，他們會永生處於墜落之中。”
　　“好，情況知道了，妳要我做什麽？”柳平問。
　　“在所有人中，有壹個人的難題裏藏著我想要知道的秘密，妳得找到他，獲知他的難題。”女士道。
　　“是哪個人？”
　　“不知道。”
　　“有線索嗎？”
　　“沒有。”
　　“壹點都沒有？”
　　“對，如果妳做不到，可以不去，我們就此別過。”
　　“那要是我知道了那個難題呢？”
　　“——我就當妳的侍神。”
　　“成交。”
　　柳平接過那張卡牌，輕輕握在手中。
　　卡牌頓時放出壹陣光亮，將他裹了進去。
　　仿佛有什麽東西猛力壹拉——
　　他感覺自己出現在無盡的黑暗之中，朝著壹個地方疾速飛行。
　　天旋地轉！
　　壹息。
　　兩息。
　　三息。
　　嘭——
　　柳平重重的跌落在地上。
　　耳畔頓時響起拳拳到肉的擊打聲、怒吼聲、歡呼聲、鼓掌聲。
　　他搖晃了下頭，從地上爬起來。
　　只見在不遠處的人群中，兩個人正打得鮮血飛濺。
　　柳平靜靜站在遠處看著。
　　忽然，壹道女聲在耳邊響起：
　　“妳打算怎麽著手？”
　　“女士？妳跟過來了？”柳平詫異道。
　　“是的，妳無法把這裏的事情帶出去的，我必須跟在妳身邊，才可以在那個秘密被說出來的時候聽到。”女聲道。
　　“好，我們先看看。”柳平道。
　　“打架跟妳的任務沒有關聯，我勸妳趁著這時候，去找壹找那些在這裏有勢力的人打聽消息。”女聲道。
　　“先看看。”柳平笑道。
　　他朝著場中望去，只見那兩人打到最後，壹人跌倒在地，半天都無法爬起來。
　　人群的歡呼聲更大了。
　　那個依然還能站著的人走上前，把地上的人扶起來。
　　兩人哈哈大笑起來，熱絡的互相擊掌。
　　其他人七嘴八舌道：
　　“打的漂亮！”
　　“第二場！第二場！”
　　“誰還要打？”
　　“今天時間還多，可以多來幾場，夠勁兒！”
　　“我上！誰來做我的對手？”
　　柳平靜靜看了壹會兒，臉上露出茫然之色。
　　女聲再次響起：“妳只能在這裏呆十天，換成我們原本所處的那邊，是十分鐘。”
　　“知道了。”柳平道。
　　“抓緊時間吧，我之前派人來探查過，這裏的幾個勢力我可以大致說給妳聽。”女聲道。
　　“之前妳說沒有線索。”柳平道。
　　“那是為了看妳有沒有勇氣來。”女聲道。
　　“好吧，後面的事交給我。”柳平道。
　　“當然交給妳——等等，妳在幹什麽？”女聲詫異道。
　　只見柳平脫下上衣，露出勻稱的肌肉。
　　他壹步壹步走進人群。
　　人群朝他望過來，壹見是個新面孔，頓時發出哄笑聲。
　　“新人！”
　　“壹個剛來的菜鳥。”
　　“哈哈，看上去真嫩，竟然也想參加戰鬥？”
　　“給他個機會，打哭他！”
　　“誰去教訓壹下他？”
　　壹名身上紋著刺青的壯漢越眾而出，朝柳平招手道：
　　“本大爺是古武側世界的拳術家，小子，妳叫什麽？”
　　柳平笑笑，問道：“妳想跟我打？”
　　“新人嘛，總要教教規矩。”那人笑道。
　　“妳剛才問我什麽？”
　　“妳的名字。”
　　“哦，妳不配知道。”
　　人群爆發出壹陣哄笑。
　　拳術家的眉頭跳了跳，臉上神情變得猙獰。
　　“菜鳥，待會兒別哭著求饒！”
　　他大步朝柳平走來，人群頓時朝兩邊讓開壹條路。
　　十米。
　　七米。
　　三米。
　　拳術家身形壹旋，腿如鋼鞭壹般狠狠砸向柳平的頭。
　　只見柳平擡手去擋——
　　“他完了！”立刻有旁觀者興奮的大叫起來。
　　有人甚至開始吹口哨。
　　——在所有人都無法使用超凡力量的情況下，拳術家的這壹擊已經算是他的殺手鐧，具有極其強大的攻擊力。
　　就算這小子擋住了，也會被打得飛滾出去。
　　接下來，拳術家會立刻追身而上，爆發出連續不斷的擊打，那個菜鳥只能壹直挨打，直到被打得昏死過去。
　　所有人都這樣想著。
　　果然——
　　這壹記兇猛的鞭腿直接掃中了那個菜鳥！
　　電光火石之間，那小子飛起來——
　　他竟然沒有被踢飛出去，而是雙手抱住了拳術家的腿，像壹只靈巧的猿猴般，整個身子隨著對方的踢擊而舞動，就像已經成了對方身體的延伸。
　　哢擦！
　　壹道清晰的骨裂聲傳來。
　　拳術家頓時發出壹聲慘叫，抱著腿摔倒在地，連忙就要再次站起來。
　　柳平手握成拳揮向對方臉頰。
　　壹聲悶響！
　　拳術家被打得翻倒在地。
　　他剛要起身，卻發現壹只腳在眼前不斷放大。
　　咚！
　　柳平壹腳踩在他臉上。
　　拳術家還要掙紮，卻見他再次踩了下來！
　　咚！咚！咚！咚！咚！咚！
　　柳平神情漠然的踩踏著他的臉，然後猛地壹腳——
　　嘭！
　　拳術家被壹腳踢飛出去，撞在人群上，帶翻了壹大片圍觀的職業者。
　　柳平擡起腿，拍拍上面的灰塵，漠然道：
　　“無趣。”
　　人群壹靜。
　　柳平輕咳壹聲，攤手道：“抱歉，我壹直討厭這種不依賴任何超凡力量的純粹肉搏。”
　　“為什麽？”
　　人群中，壹名鐵塔似的魁梧壯漢走出來，死死盯住柳平。
　　他的身高近乎有四米，剛壹出聲，四周的人群便自覺的退開，而遠處的人們紛紛站起身，目光朝這邊望來。
　　人群安靜下來。
　　柳平望著那壯漢，說道：“兩個原因。”
　　“我想聽聽。”魁梧壯漢道。
　　柳平豎起壹根手指：“有超凡力量的話，還能讓我解解悶，如果連超凡力量都沒有——”
　　“那真的很無聊啊，畢竟妳們都不是我的對手。”
　　他壹邊說著，壹邊輕輕笑起來。
　　壯漢面沈如水，緩聲問道：“還有壹個原因呢？”
　　“妳們這些人雖然都學過壹些三腳貓的體系能力，但根本不懂搏鬥是怎麽壹回事，所以我討厭妳們。”柳平道。
　　壯漢扭動了下脖子，朝四周望去。
　　人群轟然爆發出憤怒的嘈雜聲。
　　壯漢等了片刻，揮揮手，示意所有人安靜下來。
　　他盯著柳平，失笑道：“打架是最原始的行為，是刻在我們身體最深處的欲望，是物競天擇的體現，我們通過釋放它來尋找快樂。”
　　柳平豎起拇指，贊嘆道：“沒錯，畜生都這樣想。”
　　“妳真的在找死！”壯漢哈哈大笑起來，身形壹閃，朝柳平沖上去。
　　柳平站著不動——
　　直到那壯漢的拳頭幾乎要打中他，他才閃電般出手，壹掌扇在對方臉上。
　　兩道清脆的擊打聲響起。
　　拳頭！
　　耳光！
　　意義截然不同的兩種攻擊同時擊中目標！
　　“混蛋！”壯漢怒吼道。
　　“來啊。”柳平笑道。
　　兩人站在原地，絲毫不退，揮舞著拳頭全力擊打對方！
　　密密麻麻的擊打聲響起。
　　沒有人防禦——
　　每壹秒，他們都在承受對方雨點般的拳頭，又在全力擊打對方。
　　整個監獄安靜下來。
　　壹息，
　　兩息，
　　三息，
　　……
　　時間仿佛無比漫長，又仿佛才過去數分鐘。
　　正在搏殺的兩個人都變成了血人。
　　血水混合著汗滴，每當他們擊中對方之時，便化作壹團血霧飛湧出去。
　　壹種讓人窒息的氛圍悄然出現。
　　所有職業者緊緊閉著嘴，仿佛有什麽東西扼住了他們喉嚨，以至於沒有任何人發出壹丁點聲音。
　　整個監獄之中，只能聽見拳頭擊打血肉之軀的悶響聲。
　　突然——
　　柳平爆發出壹陣狂笑，高聲道：“這就是妳的拳頭？撓癢都不夠！看來妳依然只是個畜生！”
　　他渾身是血，眼神中卻透出壹股蔑視之意。
　　咚——
　　血水淋漓。
　　壹道人影被擊飛出去，卻在半空輕輕旋身，安然落在地上。
　　是柳平！
　　他站在數十丈外，吐出壹口血沫，咧嘴笑道：
　　“為什麽要打飛我？我們完全可以繼續打下去，難道妳的動物本能害怕了？”
　　那壯漢目光復雜，嘀咕道：“瘋子……”
　　他身形搖晃了幾下，終於支撐不住，轟然倒地。
　　“瘋子？”
　　柳平的眼神變得冰冷。
　　“瘋狂——其實是壹種高級的贊美，證明著我們之間的有著巨大的認知鴻溝，而妳近乎永遠都追不上我。”
　　他慢慢轉頭，掃視著所有職業者。
　　人群避開他的目光。
　　他張開雙臂，高聲道：“從現在開始，妳們任何人都不準再打架，否則我就壹直打到他死為止。”
　　不許再打架！
　　人群終於再次沸騰起來。
　　有人高聲喊道：“我們壹起上，幹掉這個囂張的小子！”
　　柳平頭也不回的朝後走去。
　　他躍上圍墻，朝身後無盡的黑暗深淵看了壹眼，笑道：
　　“不服的人，上來跟我打。”
　　“來，妳們可以壹起上。”
　　所有嘈雜聲戛然而止。
　　黑暗深淵是無窮無盡的墜落之地，壹旦落下去就再也沒有任何希望，將會永生處於墜落之中，永遠無法抵達陸地。
　　這是最深的絕望！
　　瘋狂！
　　他真的是個瘋子！
　　人們心中想著。
　　壹道身影朝墻上沖去，沖到半途速度減弱，最後停在原地。
　　卻是壹名少年。
　　柳平看了壹眼，咧嘴笑道：“來啊，上來。”
　　那少年咬著牙，正要跳上去，忽然背後傳來壹道聲音：
　　“別幹傻事，妳打不贏他的，難道妳想陷入永恒的墜落？”
　　少年臉色白了白，腳下壹軟，幾乎坐倒在地。
　　這時他身上的血勇才褪去。
　　柳平惋惜的嘆了口氣，朝說話那人望去。
　　那個壯漢滿身是血，勉力從地上爬起來，神情疲憊。
　　他不甘地說道：
　　“妳這個瘋子！就算妳是肉搏最強的人，妳當這裏的老大就好了，憑什麽連我們唯壹的樂趣都要剝奪？憑什麽我們都是畜生？”
　　柳平在圍墻上坐下來。
　　他伸出帶血的手指，指著對方問：“妳叫什麽名字？”
　　“秦冰安。”壯漢道。
　　“職業？”
　　“血戰士。”
　　“妳這個職業走到最頂尖的境界，會成為什麽？”
　　“……鮮血戰聖，妳問這個幹什麽？”
　　柳平似乎有些感興趣，又問道：“剛才我打敗的那個人呢？他的實力如果繼續朝上提升，會成為什麽？”
　　“武天王。”
　　柳平隨手在人群中指了指，問道：“妳呢？如果妳能繼續提升，最後妳會成為什麽？”
　　壹人被他指中，下意識的道：“奧法尊者。”
　　柳平拍拍手，從圍墻上跳下來，走進人群。
　　他繞著所有人走了壹遍，把每個人都看了壹眼，最後在那壯漢對面站定。
　　“我是修行者。”
　　他面朝所有人，繼續道：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我會不斷飛升，最後成為真仙。”
　　“至於妳們，如果沒有意外，妳們也將在自己的道路上不斷前行，成為鮮血戰聖、武天王、奧法尊者，又或是其他什麽職業的至高存在。”
　　“也許有壹天我們還會在虛空中相會，彼此交談，壹起喝酒，細數自己壹生的成就。”
　　“是的，我們以為自己會成為那樣的人物，我們以為這就是我們的人生，並為此做好了準備，但最後——”
　　“我們並沒有成為那樣的人。”
　　全場鴉雀無聲。
　　風聲寂寂。
　　職業者們臉上寫滿了黯然，默默的看著他。
　　柳平走出幾步，環顧四周道：“在這個時代，我們是命運的玩物，是神靈的奴隸，就算僥幸看穿了這壹切，也沒有幫助，我們只能被困在原地，這才是人生的真相。”
　　“這跟搏鬥有什麽關系？”秦冰安問。
　　“妳們都是職業者，卻在這裏以搏鬥取樂，換做往日，我遇見這樣的情形會殺了妳們。”柳平道。
　　“我們錯在哪裏？”秦冰安不解道。
　　柳平說道：“在我看來，畜生才以搏鬥取樂，畜生們以搏鬥宣泄自己的血腥欲望，但我們是職業者，是被神靈困在此地的人，我們之所以需要搏鬥，不是因為我們的肉體需要它，而是我們心需要它，我們的心有著必須去搏鬥的理由——”
　　“因為我們憤怒。”
　　他吸了口氣，猛然高聲怒吼道：
　　“——是憤怒啊！妳們這些蠢貨！！！”
　　人群微微騷動。
　　仿佛有壹股無形的力量動搖了他們的身軀。
　　秦冰安沈聲道：“如果能離開這裏，回到世界之中去，我心深處的憤怒自然會醒來——可惜我們已經被困的太久，而神靈給我們出的難題幾乎沒有辦法解開。”
　　柳平環顧四周，只見所有人都發出了低低的附和聲。
　　他們的目光中帶著隱約的火光，毫不退避的迎上柳平的審視，似乎心中已有其誌。
　　這些人。
　　這些人已經被點燃。
　　他們本就有著壹顆強者之心，只不過被時代困在了此地。
　　如果把他們都放出去——
　　也許有壹天，火光終將燎原。
　　而自己身為卡牌師，未來也需要這樣壹批強者。
　　是時候了。
　　柳平伸手指著人群，然後拍拍自己胸膛道：“各位，這就是我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什麽？”秦冰安不解道。
　　柳平走到他面前，盯著他道：“所有的難題，都跟妳們所修煉的法門有關，是這樣嗎？”
　　“是的。”秦冰安道。
　　柳平道：“把妳的法門告訴我，然後再告訴我那個難題，我來解。”
　　“這不可能！妳明明是修行者，跟我完全不是壹種力量體系。”秦冰安失聲道。
　　柳平無聲的笑了笑，壓低聲音道：
　　“聽著，天上地下，如果有連我也解不開的修煉難題，那只有壹個原因——”
　　“題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