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小島追兇（四）

　　夕陽剛落，殘月方起。
　　克林的島民們忙碌了壹天，早早地便都回家休息去了。島上的道路少見人影，只看到家家戶戶的窗口閃爍著昏黃的燈光。壹道道炊煙直直升起，升到高空被那風壹吹，又消散無蹤。多麽平靜安詳的壹天又過去了。
　　神廟附近有壹排民房，這裏是給各位牧師住的，因為牧師在島上的地位很高，所以馬丁伯爵當初在建造這些民房的時候頗費心思。不僅僅是外面的精致華美，裏面的各項設計更是出自名家之手，不管是墻臂，天花板還是那鋪在地板上的白玉大理石。這都花了老伯爵不老少的金幣。
　　但是，在馬爾科牧師的房間裏，這些華美的設計再也沒有什麽用處了。因為它們早已被幹涸了的血跡鋪上了壹層厚厚的黑色，無法再顯示出它們當初的光華。
　　瘦小的馬爾科牧師跪在房間的地板上，壹邊虔誠的念誦這不知名的咒語，壹邊用手輕輕地撫摸著他身前的那壹個東西。
　　壹個黑色的繭。它幾乎跟壹個成年的壯漢壹般大小，呈橢圓形，被壹層又壹層的黑色絲線包裹著。隨著馬爾科念誦咒語，裏面隱隱傳來壹兩聲微弱而怪異的呻吟，像是壹個女人的，又像是壹只鳥的。
　　再看那黑色的繭周邊連著的黑絲，壹直延伸，延伸，連接到房間四處都能看到的屍體上。壹共十九具屍體，每壹具屍體都以壹個怪異的姿勢，扭曲的表情擺放在房間的各個角落。有的被釘在天花板上，有的被嵌在墻裏，有的被扔在地上，儼然壹副人間煉獄的模樣。
　　“伊麗莎白，再忍壹忍！很快……很快妳就能重生了！”馬爾科中斷了咒語，他的臉色蠟白，像是那種死了很久的人才有的顏色。雖然語氣很激動，但是他卻沒有任何表情。那張臉，似乎在妻子死了之後便不會再有感情了。
　　“碰！”
　　大門被人壹腳踢開，埃爾法舉著塔盾壹馬當先。身後是藍迪和瑪塔爾，再然後是伯爵府的壹眾衛兵。而羅傑跟在最後，以老伯爵貼身侍衛的姿態露出臉來。
　　小小的房間壹下子擠滿了人，衛兵們裏三層外三層把它圍了個水泄不通。當大家看清楚眼前那慘狀的時候，哪怕是見慣了殺戮的瑪塔爾，也被嚇得臉色鐵青。
　　埃爾法死死地握著手中的巨劍，稍微顫抖的手只等羅傑或老伯爵壹聲令下，他就讓這個惡魔立刻身首異處。
　　“可惡，妳們這群螻蟻！”馬爾科惱羞成怒，他猛地站起來將黑色巨繭擋在身後，“沒想到那些家夥這麽沒用，居然這麽快就讓妳們查到這裏了。但是，妳們阻止不了我的，很快，伊麗薩白就能夠復活了，哈哈……”
　　說著，馬爾科開始狂笑起來。
　　羅傑走上前來，持劍指著馬爾科，沈聲道：“再縝密的計劃，只要妳有做，那就壹定有痕跡。只要妳留下痕跡，那我們就壹定能夠找到妳並且阻止妳！馬爾科，哦不對，應該叫妳諾爾才對！”
　　“妳知道我不是馬爾科？”馬爾科後退了壹步，他的語氣中充滿了驚訝。
　　“聚合教的鬼把戲只有妳們諾德人才會使，而且，即使妻子死後大哭了壹場，也不至於壹個聲音啞了二十多天都沒能恢復吧？雖然我不明白妳為什麽要殺馬爾科滅口，但是妳為了救回妳的妹妹，不僅設計坑死了妳的妹夫，還不惜犧牲三十多條人命。這種做法，哪怕是浸在地獄的火焰池中燃燒千年都不為過！”羅傑怒道。
　　“哈哈哈哈……下地獄？對，我就是該下地獄，我就是該下地獄。那個不顧伊麗薩白死活的馬爾科更應該下地獄！”諾爾對羅傑的話的不屑壹顧，既然被拆穿了偽裝，他倒也不必再戴著那極為不舒服的人皮面具，幹脆壹把扯了下來，露出了真容。
　　“諾爾，果然是妳！”老伯爵目眥盡裂，他不顧壹眾衛兵的勸阻，幾步沖到前面過來，擡手就給了諾爾壹拳，“妳這狗養的畜生！大家對妳這麽好，妳為什麽要做出這種惡魔之行？”
　　“下地獄……下地獄……”對於老伯爵的拳頭，諾爾沒有抵抗，他被壹拳幹倒在地，臉上腫起來壹個大包，嘴角緩緩淌血，似乎還掉了幾顆牙齒。但是他並沒有回答馬丁伯爵，只是喃喃地念著幾個字，壹幅神經兮兮的樣子，“我會下地獄，我會在火焰池中被燃燒千年，我會下地獄，我會在火焰池中被燃燒千年……”
　　“他瘋了嗎？”瑪塔爾厭惡地瞥了諾爾壹眼，她已經忍不住要出手了。
　　“從他打算用那麽多條人命去做壹件不可能的事情時，他就已經瘋了。”藍迪說著，他看諾爾的眼神，除了厭惡，還參雜了壹絲無奈。
　　“我會下地獄……呵呵……下地獄……”諾爾呆滯地笑著，笑著，突然猛地躍起，雙手如壹對蟹鉗，死死地扼住馬丁伯爵的咽喉，蒼白的臉上盡是猙獰和扭曲。
　　“我就算是要下地獄，我也要妳們陪著我壹起去，陪著我壹起去啊，哈哈哈哈……”
　　老伯爵雖然以前當過兵，但是畢竟年老體衰，加上諾爾突然發難，這壹時間居然掙脫不開，甚至險些被他掐得背過氣去。
　　好在瑪塔爾反應迅速，伸手壹摸腰間的鎢金匕首，壹道黑色鋒芒閃過，諾德的慘叫聲頓時響徹整個房間。
　　鮮血如註，噴得老伯爵全身都是。而那兩只手雖然還留在他的身上，但已經被瑪塔爾齊齊切斷，再也無法給他留下威脅。
　　“殺了他！”老伯爵怒不可遏。
　　壹旁等候已久的埃爾法幾步走上前來，巨劍壹擡，壹刺，劍身貫穿諾爾，就像是戳破壹個爛柿子壹樣簡單，等到抽回來的時候，他已經倒在了血泊中，出氣多進氣少，眼看是活不成了。
　　“妳們……妳們……等……著……伊麗……伊麗薩白，她……她會……”斷斷續續地講著，諾爾終究是撐不住，壹句話咽進了喉嚨裏，永遠也無法再講出來了。
　　完成任務，余下的事情就不是他們能管的了。四人把工作交接給了伯爵府的衛兵。向馬丁伯爵交代壹聲之後便回伯爵府去了。馬爾科的房間裏，只剩下呆立沈思的馬丁伯爵和壹眾舉著火把的衛兵。
　　看著衛兵們進進出出，老伯爵神色如那天上的鉛雲，陰沈沈的，始終壹言不發。
　　“伯爵大人，這個黑色的東西要怎麽處置？”衛兵隊長知道老伯爵心情不好，本來不敢上來叨擾。但是這個黑色的東西他從來沒見過，不知道應該如何發落。
　　只能厚著臉皮上來問話。
　　“把那些無辜民眾屍體搬出去葬了吧，這黑色的東西……和諾爾，還有這個房間壹起燒了。註意看好火勢，別把旁邊的房子殃及了。”老伯爵無力地揮揮手，轉身出去了。衛兵隊長看他那步履蹣跚的樣子，感覺他比之前似乎又更蒼老了些，就像是壹株正在慢慢雕零的參天古樹，滿是蒼涼之感。
　　這壹夜，神廟附近燃起了耀眼的火光。之後壹陣陣難聞的煙味飄散到克林島的每個角落，還未休息的島民們都咳嗽著關緊了門窗。
　　翌日，朝陽初升。
　　海帝斯傭兵團的四個傭兵以英雄的身份參加了馬丁伯爵專門為他們設的踐行宴會。死了那麽多人，雖然讓人傷心。但是對緝拿兇手的英雄們，克林的島民和老伯爵依然是給予了很大的熱情。幾乎整個小島的人們都來歡送他們。要是他們坐著馬車來的話，絕對會被塞得壹車都是農產果蔬和鮮魚。
　　為了發展長線客戶，羅傑還給老伯爵留下了自己在庫倫的旅館地址，並且再三囑咐，以後克林這邊的傭兵任務就全由他海帝斯傭兵團包了。看他跟老伯爵推銷的那副嘴臉，哪像是壹個傭兵團長，那整個就是壹商會會長。
　　辭別了克林島的人們，四人坐著歐達的小船緩緩在湖中穿行。
　　“餵，妳怎麽壹幅魂不守舍的樣子？”藍迪動了動羅傑的手。這家夥自上船之後就壹直若有所思，好像還有什麽心事。
　　“哦？”羅傑回過頭來，“我只是覺得，這個諾爾為什麽要殺了馬爾科？僅僅是因為馬爾科不肯救妻子嗎？還有，馬爾科為什麽不肯救伊麗莎白呢？”
　　“興許是馬爾科覺得這種方式復活的妻子不是自己的妻子吧。”藍迪擦拭著老伯爵送給他的新劍，據說是當年在征戰薩米爾時獲得的戰利品，出自矮人工匠大師菲爾伯。魯傑耶之手的隕鐵長劍，名劍“火舌翺翔”。
　　“是嗎？”羅傑探出頭去，俯視著船下的深水。笑道：“好像妳說的也挺有道理的。”
　　眼下湖水清澈，但是幽深處壹片擇人而噬的深藍。羅傑隱約間似乎看到了馬爾科當天沈落至湖底的樣子。壹個人，因為不想把自己的妻子變成怪物，就莫名其妙地被自己那變態的大舅子給幹掉了。想壹想，還挺荒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