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与全世界为敌

　　林恩登上了神圣天国大教堂。
　　神圣天国大教堂是整个莱茵王国最高的建筑物，比大钟楼与王宫，都要高。
　　它由白、红、绿三色花岗岩以几何图案装饰而成，顶端穹顶圆润洁净，古典，优雅，与神圣，尽数汇集于这栋庄严的建筑物之上。
　　这座教堂于诺顿王国初期开始建造，直至诺顿王国灭国当年，方才建造成功，历时一百二十七年。
　　在这个拥有着超凡力量的世界，用一百多年来建造一座教堂，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
　　当初，诺顿国王为了彰显众生之于星辉女神信仰的忠贞与其至高无上的神圣，整座教堂的建造过程中，没有任何超凡力量参与。
　　它的一砖一瓦，每一处缝隙与阴影，都是由最为纯粹的人力填补而成。
　　教堂建成之后，血与汗与苦痛与虔诚，似是成功使女神为之侧目，赋予其至高无上的璀璨辉光，护佑其屹立不朽。
　　时至今日，它依然仿若新建而成一般，没有半分历史的痕迹留存其上。
　　按理来说，这么神圣的地方，是不可能有人能登临其上的。
　　毕竟，它比世俗最大权力的掌控者，还要更高。
　　但林恩，确确实实的站在了上头。
　　“我，我们这样……真的好吗？”
　　跟在他身后的夏洛特两腿都在发软。
　　在她看来，站在教堂顶上，无异于立于神灵之上。
　　这是会遭受天谴的啊！
　　对此，林恩只笑笑：“神灵可不会在乎人类的异想天开……再说了，如果要找麻烦的话，也得去找构筑这里的人才是。”
　　“构筑这里……”
　　夏洛特第一个想到的是诺顿国王，但听他的语气，好像又不太像。
　　勉强着恢复平静，她再度问道。
　　“所，所以，我们爬到这上面来，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看戏咯。”
　　相较于夏洛特的凝重，林恩显然要轻松太多。
　　他微微低头，俯视全城。
　　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当大坝被打开一个口子，尽管这个口子很小很小，但它仍然破坏了原本安稳的构造，庞大的压力，将会在刹那之间吞噬原有的一切。
　　在林恩于安东尼医生的诊所当中说出那番约等于毫无人性的话语之后，平静底下的黑暗，瞬间便撕破帷幕，涌上天穹。
　　他们离开的时候，大厅内所有人都已经变了个样。
　　有人赤红着眼撕咬着眼前位置上的同伴；有人拿起拳头砸烂了身边人的脑袋；有人扑向另外的人开始行使马赛克之事。
　　一切的一切，都变得糟糕起来。
　　而变化的，不仅仅只有他们。
　　街道上，富人拿起冷若寒霜的武器毫不留情地鞭挞弱小；店铺中，店主们用着尖锐刻薄的话语撕扯员工们脆若蝉翼的心防。
　　所有的事情，都与初见到之时开始翻转，并且变本加厉。
　　林恩站在穹顶之上环顾周围，所见之处尽是赤色的火焰与猩红血海。
　　“人间地狱啊……”
　　他低声喃喃着。
　　其实他有预想到这种可能。
　　无论表象如何，根据之前的经验来判断，这座幻境的地基构成仍是欲望，而欲望，又是不可能被永久压制住的东西。
　　表面上的平静，就像是堵住管道的淤泥，它并不能永久填上这个坑，只会使它面对着的东西的压力一点儿一点儿激增，当爆发的那一刻，脆弱的塞子面对铺天盖地的恶念，将再也无能为力。
　　不过眼前这幅炼狱绘图，还是令这位始作俑者心中多多少少泛起了点点涟漪。
　　当然，也只是一点点。
　　“混，混蛋！！”
　　气喘吁吁的干涩吼声从穹顶之下传来。
　　林恩低头看去，是追过来的安东尼医生。
　　他仰着脑袋，浑浊的眼眸当中尽是怒焰。
　　“孽畜，你造成了这一切的乱象，还站在教堂之顶！你，你，胆大包天！！”
　　安东尼医生指着下方的乱象：“看看他们，原本平静的生活被你破坏，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你，你要是还有良知，就赶紧下来，向众人跪拜，向神灵祈祷，承认你的错误，让大家原谅你的暴行！！”
　　“暴行？”林恩歪了歪脑袋，“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不过，忏悔的话，我还是会的。”
　　他低头看着光滑穹顶上倒映着的自己。
　　“真抱歉。”
　　“混蛋！！！”
　　“为什么要生气呢，我这不是道歉了吗？”林恩似是不解问道，“我不是忏悔了吗？”
　　安东尼医生气的胡子都在颤抖：“你，你这是在道歉？！”
　　“那不然呢？”林恩耸耸肩，“难不成要我换上悲怆的表情，流下虚伪的泪水，跪倒软弱的双膝，再用肉眼可辨的谎言于神像面前叨叨吗？”
　　“那才是真正的不虔诚吧？”
　　“你……你……”
　　安东尼医生是纯粹的研究学者派，对于侮辱人的话语并不擅长。
　　被年轻人如此呛声，他竟然一时间找不出个可以反驳的话。
　　深呼吸，安东尼医生收敛起情绪身侧忽有微光闪烁。
　　“只要解决了你，一切都能恢复正常。”
　　他喃喃着，忽地手掌虚握。
　　闪烁着银光的手术刀，悄然出现在他的掌中。
　　林恩眉头微微蹙起。
　　安东尼医生虽然是医疗师，但也是三阶段的医疗师，光用魔力碾压都能压死十个现在的他。
　　真要动手，林恩是绝对不可能讨得到好果子吃的。
　　不过，他并不慌。
　　林恩之所以将观察地点选择神圣天国大教堂，除开他高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你敢在神灵面前不敬？”
　　他的声音淡薄的像是北方冻原上的千年深雪，光是用听觉感受，便足以令人遍体生寒。
　　安东尼医生的手，也仿若结了冰似的，一动不动。
　　神像之前禁止动武，是这片大陆上亘古以来的规矩。
　　一旦打破这份规矩，不用神灵亲自降下神罚，周围的信徒们便会自告奋勇地给予其惩戒。
　　就算可能豁出生命，也有人会这么做。
　　信仰之所以恐怖，便是因为它很容易在人的心中竖起，并高于所有之上。
　　不过很显然，它并不存在于林恩心中。
　　林恩没有关于神灵的信仰，他的父亲也没有，甚至于他传承至今家族的所有成员，都没有。
　　艰难的生存用事实告诉他们，与其想着神像祈求怜悯，不如要求自己掌控强硬。
　　所以，他才敢站在这处神圣教堂之上。
　　在没有信仰的人眼中，褪去神圣光辉的教堂，除开好看一点之外，与其他建筑并无区别。
　　当然，林恩从不把自己的安全寄托其他事物身上。
　　信仰固然坚实，但欲望也并非弱小之物，其二者，甚至可以互相融合交织。
　　瞧着那医生一松一紧的手术刀，林恩便知道，这块地方，平静不了多久了。
　　但他没有走。
　　他得借助这片刻的安全，去寻找突破幻境的契机。
　　这个世界现在正处于混乱当中，而混乱，也往往代表着秩序的即将崩溃。
　　林恩需要寻找的，便是崩溃之际露出的种种裂痕。
　　只是，纵然站在可以俯瞰全城的地方，他却没能找到哪里有所异常。
　　“奇怪……”
　　没等林恩细细思索，下方的安东尼医生终于忍不住了。
　　“纵然之后吾主将罪于我，我也誓要将你这个不敬神灵的蠢货斩杀于此！”
　　他昂着头，眼中的微光像是炽烈的熔岩，落入其中的任何人或生物，都必将粉身碎骨。
　　林恩再度皱起了眉。
　　安东尼医生的决定，要比他想象的来的稍快一些。
　　只着皱眉的那一刹那，医生的身侧已经有磅礴魔力开始沸腾，周围的空间甚至都开始微微有些扭曲。
　　“真是糟糕……等一下。”
　　林恩忽然愣住了。
　　这里是幻境，哪来的魔力？
　　虽然人类都知道吸收魔力，但对于魔力从何而来，由什么样的物质构成，却没有哪个人类能研究的清楚。
　　这是这个世界最神秘的神秘，并不是人类可以触及的东西。
　　所以，在正常情况下，依靠想象力诞生的幻境，是不可能存在魔力的。
　　可现在，林恩却切实感受到了魔力的波动。
　　这股波动，令他现在存在的方式，都开始产生颤抖。
　　下意识地，林恩手掌虚握，竟也切实感受到了魔力的流通。
　　这说明，这个幻境，并不只是幻境，其中的某个地方，绝对与外界有所交互。
　　“有点意思。”
　　感受着身体内被调动起来的魔力，林恩微微眯眼。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将每一口气息都吸进肺部的深处。
　　有魔力的连通，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事，这代表着只需要拥有设定，对方便可能打出强力的攻击。
　　尽管可能比不上其本体拥有的力量，但那也不是现在的林恩能够接得住的招式。
　　他必须集中精神，全力以赴。
　　“呵。”
　　无声地笑了一下，林恩忽的消失在原地。
　　再出现时，已然是在医生的面前。
　　医生早有反应，枯槁的手掌握住的手术刀，已然悬定在少年进发的必经之路上。
　　“你将以死亡，谢罪！！”
　　他朴实无华地，用力将手术刀推出。
　　林恩没再武器，却未曾退步分毫。
　　他以掌为刀，迎向那冷锐的锋刃。
　　明明是初次交手，表现出来却像是骑士对决中的最后一击，双方的杀意充斥着整片空间，连时间都不能从缝隙中流淌而去。
　　“噗嗤——”
　　沉闷的撕裂声像是终场结束时的哨音，击碎了这片空间令人压抑的无声寂静。
　　“不要！！”
　　夏洛特捂住了嘴。
　　被划破的的，是林恩的手臂。
　　是啊，以肉体对抗锐器，怎么可能做到。
　　可下一秒，局势忽然翻转。
　　手术刀太短了，并不能直接刺穿人的身体，林恩借用刀锋划破肌肉的那一瞬间会带来的阻力，旋转身型，微微下蹲，双拳紧握。
　　这一拳，是近十年的功夫。
　　“砰——”
　　医生被锤地倒飞而去，林恩却没有继续追击。
　　他知道对方将从这栋最高的建筑物上垂直落下，就连落地的地方，都早已在脑海中设定完毕。
　　“呼——”
　　舒了口气，林恩看着自己手臂缺失的地方，微微凝眸。
　　皮肤与肌肉都已被切开，但并没有血液流淌而下，他也并没有从伤口上感受到有疼痛传来。
　　——但，有其他东西进来了。
　　明显带有异样的魔力从破损之处开始冲击林恩身体内部魔力流转的正常循环，几乎是以兵不血刃的方式，便渗透进了原来的魔力系统当中。
　　林恩的脸色终于变换起来。
　　他定神感受着自己的身体状态，但很奇怪，明明体内的魔力被异物入侵，却没有强行扰乱运转的逻辑，反而有一种被同化的现象出现。
　　在下一刻，林恩忽然明白了为什么。
　　因为，他居然，感受到了伊薇特的存在。
　　在进入考场的时候，他为了以防万一，早就把伊薇特给放了出来，而没有实体的他，是没办法通过魔力通道与伊薇特进行沟通的。
　　但现在，他居然隐约察觉得到伊薇特。
　　“不是来自其他东西，而是……出于同源之间感应。”
　　林恩明悟了。
　　伊诺克通过信仰获取的力量较为复杂，但其中关于欢愉之主的，绝对占了不小一部分，否则他所主要信仰的，也不可能是色孽之神。
　　但信仰之力，终究是比不过本体的。
　　林恩在改造【大吼】的时候，曾经调动过伊薇特的魔力在他的身体当中进行运转，加上长期的教授对方学习，使他与伊薇特的魔力进行了大量深层次的交互。
　　他所拥有的，是真正的神灵力量。
　　这种依靠信仰获取的次品在面对正主的时候，唯有臣服。
　　“各位！！”
　　一声蕴着魔力波动的大吼忽地传遍全城。
　　林恩俯视看去，竟是逃过一劫的安东尼医生。
　　此刻，他扒着教堂的窗户，用尽全力向这座城中，每条街道，每个角落里的人们，传递着一个信息。
　　“杀了他！杀了他！！”
　　“只要杀了他，我们就能回到曾经！！”
　　“杀死那个侮辱神灵，破坏我们的孽畜！！！”
　　浑厚的魔力携带着声音，在全城的高空之上回想。
　　原本被欲望俘获的人们，竟然在这一刻重新拥有了自己的意识。
　　他们抬起头，看向穹顶之上的少年。
　　林恩眯眼迎上所有人的视线，忽的笑了起来。
　　“啧，我好像，正与全世界为敌呢。”